和世界上所有戀愛中的女孩一樣,羅雪玲也問余江平,“為什么喜歡我?”余江平一本正經地說:“我特別喜歡跟你在,又愉快,又踏實,又安心?!?/p> 羅雪玲對這個及格分顯然不滿意,故意攪混水,“你別真把我當姐姐了,我就大你一歲哦,就又踏實了又安心了的,把我說得老氣橫秋?!庇嘟匠蛩谎郏澳銊e想當然,我才沒想過要你當我姐,我家里已經有三個姐,夠多的了,我還要那么多姐干嘛?” 羅雪玲小心試探:“按理說你們男孩子都喜歡找比自己小的女孩,領著一個小鳥依人、柔弱無骨的小女朋友,男子漢的威嚴感都會倍增,不是嗎?”余江平說:“那是別人,我可不喜歡伺候城里的嬌小姐,我們農村還興說,大女一,黃金過屋脊。” 羅雪玲像是抓了把柄,故意慢條斯理地說:“這么說,你是伺候過城里的嬌小姐了?感到吃不消,才想起了我這大姐大?保不準將來還能黃金過屋脊……” 余江平的臉頓時像被千萬縷雪光猛刺,先是密密的紅點,然后紅點連成一片,一直漫游到他的耳根,他賭氣道:“我不管你怎么說,反正我只喜歡你,長這么大,我也只喜歡過你?!绷_雪玲心一軟,眼一熱:“你也是我的初戀?!?/p>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頭上藍天擁抱著白云,腳下,積雪擁抱著大地,在這瓊樓玉宇的世界里,愛情擁抱了他們。 四天后,雪化路通,羅雪玲到車站送別余江平,她們依依惜別,并商議決定,暫不把戀情告訴家里人,萬一惹得父母不高興,那就太劃不來了,假期里不通信,開學也各走各的。送別了余江平,羅雪玲突然有種幻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輕,腳踏的仿佛不再是大地,眼睛看到的也不再是原來的世界,潛意識在告訴她,這一輩子,她是再也走不出這段感情了。 一放假,央措就在朱衛(wèi)東再三的強烈要求下坐上了開往他老家峽珠的客車。面對這個對她好得不能再好的男孩,她再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只有偷偷跟他走了。長到二十歲,這是她第一次背著父母獨自跑到一個男孩家過夜,她的心情復雜極了,緊張、擔心、幸福、快樂…… 這一切卻很快被鋪天蓋地的暈車取代了。左傾右斜的盤山公路讓央措暈得天昏地暗,吐得一塌糊涂,沒折騰多久就變成了煮過的餌絲,癱軟成一堆。朱衛(wèi)東幫她拍背幫她搓揉手臂,一遍又一遍對她說:“再堅持幾個小時就到了,你再忍忍……”他那頻頻看表的凝重表情像是要天塌地陷了似的。 夕陽退卻,大地泛紅時,央措總算頭重腳輕地跨進了朱衛(wèi)東袖珍小巧得像用兩個火柴盒搭成的小樓房里。一對極醒目的老妻少夫已笑逐顏開地站到了他倆面前。早聽朱衛(wèi)東講過,他媽媽比他爸爸大十歲的事,可眼前這個年過七旬,臉已被橫七豎八七長八短的皺紋切割得沒了形狀的小腳老人,還是讓央措震驚不已,再看他身旁精神抖擻滿面紅光的老伴爹,家鄉(xiāng)那句“三班一起老”的口頭禪瞬間在央措的世界里土崩瓦解。一個女孩怎能找一個比自己小的男孩做丈夫呢?這豈不是在冒險! 朱衛(wèi)東拒絕了央措洗碗的要求,自己非常老把式地干起來。他一邊利索地洗碗收拾廚房,一邊樂呵呵地對央措說:“這房子樓上樓下共有四間,樓上的兩間就是將來我倆的新房,樓下是父母住,等將來,我倆就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薄芭叮 毖氪敫筛傻貞椭?,她實在不想觸及這個太過遙遠的話題,而且很煩。她的思緒已經飄忽游蕩在錦康,要是爸媽知道自己現在正呆在一個遙遠的男孩子家里,會不會打斷自己的腿?朱衛(wèi)東滿腔激情地往下說:“今晚,你就睡在樓上,我就睡在你隔壁,你千萬別擔心,別害怕,夜里有什么事,盡管叫我就是。”“嗯”央措應著…… 三天短暫得如同三秒,眨眼便到了央措必須離開的日子。盡管朱衛(wèi)東一家一再挽留她過完春節(jié)再走,可央措不敢,如果她再不回錦康,家里可就要炸開鍋了。 二十天的假期,央措的心情沒有一天是平靜的。每天從睜開眼睛直到睡著,腦海里都在回憶著絕對隱私,心里有時慌亂,有時甜蜜,既緊張害怕,又平靜坦然。她不敢深想自己的大膽行為是對還是錯,更不敢把自己放在道德、傳統的法庭上嚴肅審問。自己該如何回報朱衛(wèi)東的這份深情厚意呢?婚姻畢竟太遠,央措沒有勇氣,也不敢承諾。金錢或物質,那是連她自己也不知該把手往哪里抻,才能夠得著的。唯有將自己的女兒身獻上,即便勞燕分飛,也互不相欠了。 上官智是唯一一個讓央措愿意把愛情和婚姻捆綁在一起來經營的男人,她愛上了他,期待著能把自己最純潔的身心交給他,更向往著上官智能給她一個充滿濃情蜜意的家。有愛又有家,那才是兩廂廝守的完美境界,亦才是央措心目中最理想的婚姻!可殘酷的現實撕毀了她的信仰,粉碎了她的夢想,瓦解了她的追求……盡管在形式上,她已經堅決果斷地把上官智驅逐出境,可是,上官智定格在他精神世界里的東西,卻像一塊碑立在了她的心頭,他是無人能及的,就連朱衛(wèi)東也不能??勺约河植荒茏菜涝诒狭耸拢蔷椭挥懈淖兯季S,改變行為。對自己的未來做個大膽盤算: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最最愛自己的男人,把漫長的婚煙獻給最終成為自己丈夫的人。如果自己將來有幸嫁了位好丈夫,就死心塌地相夫教子。萬一自己倒了大霉嫁人不淑,也無需覺得虧空賠盡,一個不完整的自己換來一樁慘敗的婚姻,就算是報應吧!所幸自己還有一份回憶。 央措這套源于上官智的催化而變質的情愛理論,使她和多年的知心好友羅雪玲發(fā)生了第一次嚴重分歧。羅雪玲說:我絕不茍同你的理論,于我來說,一旦愛上,那就是飛蛾撲火,縱是燒成灰燼,也心甘情愿。但凡有半點的不情愿,不接受,我就絕不會開始一段戀情。在我看來,戀愛是享受、是唯美,容不得一絲一毫虛假,豈能戴個假面具粉墨登場!如果上官智的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會選擇放手,但我從此將不會再愛,也不能再愛,我會像張愛玲那樣選擇枯萎和調謝。我的愛,一定要貨真價實轟轟烈烈。不冷不熱,半推半就的態(tài)度只能拿來吃剩飯!天下會有好吃的殘羹冷炙嗎?我可不學你,把愛情當成下彈子跳棋,隨隨便便即可找個替補,然后弄得全天下人都不開心?!?/p> 羅雪玲還數次提醒央措:“你想好了真跟朱衛(wèi)東嗎?這可是一個女孩子的戀愛問題,不是小事,錯一步就意味著步步錯了。”她甚至還逼問過央措,“老實說,你到底愛不愛朱衛(wèi)東?還是空虛了找個人打發(fā)時間,孤獨了找他填補寂寞而已?我告訴你,你這樣做是害人終害己!” 與上江城開會的姐姐一同跨進學校宿舍,不料朱衛(wèi)東已在里面恭候多時。姐姐對朱衛(wèi)東的冷淡反應完全在央措的意料之中,她還厭惡地說:“別再讓我見到他!”一句話砸得央措直打冷噤,再也不敢進言。 才踏進宿舍,舍友就告訴羅雪玲,余江平昨天今天都來找過她。羅雪玲疲憊的心剎那間飛了起來,霞光萬丈地飆到余江平的宿舍。二十多個日日夜夜、牽腸掛肚的思念霎時變成兩條情意綿綿的愛河,朝著對方的心湖狂奔,余江平被激流沖到羅雪玲面前,緊握住羅雪玲的手,兩張燦若桃花的容顏在愛河的滋潤下朝死地怒放……朝思暮盼的相聚,把兩人都變得木訥訥笨乎乎的,坐在花園的老地方,卻良久找不到話說,只會不停地望對方,紅著臉傻傻地笑,甜甜地開心…… 月朗星稀下,可笑的戀人重逢綜合癥才全部消退,就像高燒終于退了一般。兩人席地坐在樹影綽綽的草地上,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春花的淡淡香味,遠遠近近的建筑物在月色的照映中神秘幽靜、莊嚴肅穆得像宮殿,雞腸子般鑲嵌在花園里的小道上,有對對情侶偎依走過……羅雪玲把頭枕在余江平的肩頭,細細碎碎地給他講分別的日子,她說:“送走了你,我心里空落落的,連神思都覺得恍惚不清,我媽讓我去買瓶醋,我卻暈暈乎乎買了瓶醬油回來,我媽沒罵我,反倒很擔心地跟我爸說,女兒這次回來也不知是怎么了,整天五心不做主的樣子,是不是考試沒考好?!?/p> 余江平摟住她,“我也一樣,以前假期回家,我總有做不完的事,可這一次,我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就盼著能早一天見到你,連三十晚上的年夜飯,我都沒胃口?!绷_雪玲搶著說:“我也是,年三十那天,我望著圍桌而坐的爸爸、媽媽、妹妹、弟弟,個個臉上洋溢著團圓的喜慶年味,不知怎么的,我心中竟感到失落,我在想,如果明年咱倆就可在一起吃年夜飯該多好啊?!庇嘟絼忧榈卣f:“越是身處熱鬧的場景,我就越想你,我決定了,明年就帶著你回家過年。”羅雪玲悠悠地嘆氣:“我也想吶,可我哪里敢?還是等我畢業(yè)了再說吧!”余江平吃驚了:“為什么呢?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绷_雪玲重重地嘆息:“你不知道,在我父母眼里,我還是個小孩,一個又小又傻,根本無法和戀愛、談男朋友聯系在一起的小孩,你不了解我家的情況?!庇嘟铰牭孟±锖?,羅雪玲又興奮地告訴他:“有天天氣極陰冷,我哪也不想去,就窩在家里烤火,感覺特別想你,就撕下一張信箋紙反反復復寫劃你的名字,妹妹突然撞進門來,我還來不及將信紙藏起,她已經奪過信箋念起來,‘余江平,余江平’然后意味深長地盯著我,黑貓警長般地逼問,誰是余江平?我靈機一動,你猜猜,我是怎么擺平的?” 余江平沒猜,而是更緊張地追問:“你是怎么跟你妹妹說的?”羅雪玲哈哈大笑:“我就無限憧憬地對我妹妹說,余江平呀,他是我最新看的一本小說里的男主角,那帥啊,那有情有義啊,那魅力啊,那迷人啊,已經大大超過了上海灘的許文強,所以讓我念念不忘,在學校里我就已經為他茶飯不思了,只可惜,人家在遙遠的臺灣,我就只有寫寫他名字的命了。妹妹被我聲情并茂的演說信服得連連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吶,姐,可不可以也讓我看看這部小說呢?’我就裝腔作勢地說,你還小,今年才上高一,等你考上大學再說。就這樣,蒙混過關了?!?/p> 余江平被逗得樂翻天,笑得停不下來,突然聽羅雪玲說:“你這個學期還去做家教嗎?”快樂剎住了,余江平口氣沉重地說:“是呀,還是那個高三的男孩子,這個周六我就要去了,家教時間和上個學期一樣,所以,這個學期我也會很忙,不過,我會盡量抽時間來找你的?!?/p> 羅雪玲不說話了,余江平有點緊張:你,你不會因為我陪你的時間太少而生氣吧?”“不…會…了…”羅雪玲故意拖著腔調地回答,花雨傘下傳來的話像個飄流瓶,朝她一簸一晃地過來了,她說:“但是,我有個要求,你必須答應我。”“什么要求?只要不影響我去當家教,別說一個,十個都沒問題,你知道的,我家里供我上學不容易,所以我得想方設法為家里減輕負擔,要不是我們課下作業(yè)太多,我還真想找兩份家教,那我家里就真的不用再給我寄錢了?!绷_雪玲的心顫抖了,這么懂事善良的男孩,我定要加倍對他好。她柔聲哀求:“我希望你沒課的下午就到圖書館,我們一同在里面看書,然后一道吃晚飯,吃完飯你就去忙你的,因為我想多跟你呆會兒,行嗎?”“對呀,我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好主意呢?你真是說到我心坎里了,就這么定了?!庇嘟筋D了頓,補充說:“這樣的話,我倆得抄份課程表交換備著,要不然到時我等你成了魚干,還不見你怎么辦?”羅雪玲手一拍,“那就太好了,我就把你這條靚魚油煎了吃到肚里,你就永遠和我在一起了?!?/p> 央措和姐姐獨處時,姐姐永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倒是趁這幾個月抓緊努把力,繼續(xù)讀本科是最理想的,本科生留在江城比一個??粕菀椎枚唷!庇终f:“別再那么死心爛肝的了,總得想辦法留在江 城才是緊要事吶,回去干什么?那種一年有半年是冬天的小地方,你還沒呆夠喀?”…… 央措不敢說自己早在第一學期的考試中就已經完全喪失了升本科的資格,更不敢提那個氟里昂式的男人上官智。見姐姐心情爽朗時,央措會小心翼翼地提到朱衛(wèi)東,姐姐立馬就表演了川劇中的變臉,央措的話自然被卡了回去。央措怎么不清楚姐姐的心思?可恨自己美如鮮花的妹妹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插在了牛糞上。退一萬步說,如果朱衛(wèi)東是江城人,將來能把妹妹留在江城也就算了。想當年上官智就因為和央措多聊了兩次天,一向對他贊不絕口的姐姐就戴上有色眼鏡審視他,好像自己的白天鵝妹妹,不管嫁誰都是屈尊了似的。可姐姐哪里知道?一個孩子的尊貴和高高在上,僅僅在愛他的親人的眼里才成立,要不怎會有自古紅顏多薄命的說法!送姐姐到車站那天,姐姐居然當著朱衛(wèi)東的面冷硬地說:“你最好還是繼續(xù)升本科,實在升不上,那就想想辦法留在江城工作,別整天沒心沒肺地瞎忙。”姐姐拒不接納朱衛(wèi)東的事實像一只黃鼠狼,把央措和朱衛(wèi)東的愛情變成了肥美的雞,撕扯得血淋淋的?;氐綄W校,朱衛(wèi)東遞給央措一本信箋,說:“給你的,打開看看吧?!?(張月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