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寒冷而寂靜,漆黑的小村里鴉雀無聲,天空像一個無邊的大鍋,扣在小村的上方,稀疏的星星眨著眼,好像永遠不知困倦。半彎月亮斜掛在空中,冰冷地看著這世間的一切。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驚得房西那棵柳樹上早已入睡的麻雀突突地飛起,然后又落下,繼續(xù)它們的美夢。北風(fēng)如口哨般吹在紙窗上,不時地發(fā)出噗噗的聲響。 老屋里的燈火,被不知從哪兒鉆進來的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的。俗話說:“針鼻兒大的縫兒,斗大的風(fēng)。”母親正坐在燈下穿針引線,她那不知疲倦的背影映在窗上。睡意迷蒙的我,翻了個身,只見母親不時地伸出左手,半握拳,捶捶后背,又挺挺腰,然后繼續(xù)做活。土炕上,已經(jīng)睡熟的弟弟、妹妹的呼吸聲,伴著母親手里的針線,上下起伏。 天漸漸地冷了,我們兄妹4個腳上的棉鞋有的破了洞、有的舊了,不暖和,母親必須趕在嚴寒到來之前,把我們的棉衣、棉鞋都趕制出來。白天,母親要洗衣、拾柴、做飯、喂豬、喂雞,還有園子里的活、地里的活,沒有一樣干不到的。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也都靠她一個人。所以,針線活只能夜里做。等我們都睡了,她一個人悄悄地拿出那些活計,一針一線地縫,一干就是半夜。 已是午夜,北墻上的掛鐘鐺、鐺、鐺……響了十二下,我被鐘聲驚醒,見母親還坐著干活,就半閉著眼睛稀里糊涂地問:“媽,你咋還不睡?”母親打了個哈欠說:“好好睡覺吧,我這就睡了?!敝钡揭挂呀?jīng)深了,母親這才放下手里的活計,揉揉眼睛準備睡覺。她下地,輕輕地走近我們,挨個兒幫我們把被子蓋好、蓋嚴,自己再悄悄躺下。 就這樣,年復(fù)一年,不知做了多少年,煤油燈的油煙熏黑了她的肺,螢火蟲般的光亮熬壞了她的眼睛,一頭如墨染的黑發(fā),被那冬天的月色“染成了”花白,當(dāng)年那豐盈的腰身,如今已瘦骨嶙峋,光滑如玉的臉上,也被歲月的風(fēng)霜刻上了深淺不一的皺紋。此時的我們都長大了,也早已各自成了家,母親再也不用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了。可年近八旬的母親,仍舊整天忙碌著,一雙榆樹皮似的干枯的手,每天還在抓東抓西,一刻也閑不下來。 前年的一天,母親和父親說眼前像是有許多蒼蠅在飛,父親打電話來告訴我,我怕極了。于是立刻帶母親到醫(yī)院檢查。檢查后,醫(yī)生說是視網(wǎng)膜脫離,會致盲,必須做手術(shù),只有做了手術(shù)才有一線希望保住視力,但是手術(shù)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母親聽了后,稍微頓了一下,然后堅決地說:“手術(shù)我是不會做的,我老了,沒必要在我身上花那么多錢,我不想拖累你們?!痹谀赣H的堅持下,最后手術(shù)沒有做成,半年后,母親的左眼就再也看不見了。 當(dāng)?shù)弥赣H已經(jīng)失明的消息時,我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了,積壓在心里好久好久的淚水如泉水般傾瀉而出,我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埋怨母親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回,為自己做點什么,也埋怨自己為什么不能說服母親。 這只是我記錄母親一生中的一些點滴,母親這一輩子,只為別人著想,從來沒為自己想過。她對得起任何人,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她就是這么把全部的愛,都奉獻給了我們。母親付出了一生的愛,用自己的雙眼照亮了兒女們的前程。母愛偉大,到底有多偉大?我的母親,用她的一輩子詮釋了這幾個字。 在我生日那天,妻子提議去飯店吃頓好的。菜上齊了,妻子端起酒杯說:“喝一杯吧,祝你生日快樂!”當(dāng)我舉起酒杯時,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常言道:“兒的生日,娘的苦日!”我何時能對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說聲感謝的話,感謝母親給予我生命,感謝母親撫養(yǎng)我成人,感謝母親給予我的一切??赡赣H的愛我?guī)纵呑右矁斶€不完,只能遙祝她老人家,晚年康健,福壽延綿。 夜深了,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冷冷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這一夜我失眠了。恍惚間,仿佛又看到母親在燈下做針線活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