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我來說,公交車是不得不坐的車。因為沒有私家車,有時要去的地方又不宜步行,再說,在小鎮(zhèn)騎自行車,有時還得承受“車騎人”的尷尬。由于私有條件的不足,因此,我出門一般從“公”。 那是一個工作日,我正在上班,女兒所在學校的老師一聲緊似一聲的電話把我催到了學校。因為他們懷疑女兒得了什么流行病,于是讓我“快速”把女兒帶離,免得傳染給其他同學?!皞魅尽笔莻€敏感的詞,我于是立刻做錯了事一般向老師連連道歉,然后才十二分火急地帶著女兒直奔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排隊掛號,等待叫號,一番折騰后得到的答復是“像風疹,又像受涼時正常出現的雞皮疙瘩”,在醫(yī)生“說不準”的情況下,一位朋友建議我們到江西一個“有名氣”的門診進行確診。又一番惴惴的等待之后,得出了“芒果過敏”的肯定答案,于是開了抗過敏藥,母女倆又恢復常態(tài)。 臨近中午,得回家準備午餐。因為沒了先前的緊張,我們決定乘坐公交車。 在小鎮(zhèn),從江西到江東,中間總有幾個極少有人下車的站點,因此,每次將要駛到那些站點時,司機總會習慣性地問“有無下車”之類的話,沒有,車內一般保持沉默,司機于是不再靠站,徑直前行。 我常想,城市人可能自幼練就了上下公交車的本領,所以許多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坐車寶典”。那天,上了車,我也和平時一樣面朝車窗,看窗外紛紛晃向車后的店鋪和廣告牌,偶爾也回答女兒的提問,一副“我在車上看風景”的心境。 臨近那幾個特殊站點了,那句話又適時地從司機口中脫出。車上的人依舊素養(yǎng)良好,沒人搭腔。短暫的幾秒過后,但聽后門處傳來一個聲音——沒有,走…… 還是一個特殊站點,司機和乘客的故事繼續(xù)上演,那個聲音又如約而至。這下司機有點不滿了,嘀咕了聲什么,而我身旁的可能熟識的兩位打扮時髦的女人則用眼神交換了心得。女兒大概也覺出了什么,對我道:“媽媽,那個爺爺說‘沒有’?!蔽倚÷暤貙λf:“爺爺說沒人下車,可以走了?!迸畠骸芭丁绷艘宦暠銢]再追問。 公交車仍在行進。我轉過頭,第一次在行駛的車上注視一位陌生的老人。老人倒很自如,沒有我平時看到的那種充滿警惕,甚至沒有一觸即離的眼光,就那么坦然、平靜,沒有一絲雜念地和我對視。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覺得,一直在胸中填塞的一種堅硬而令人厭煩的東西,一下子被緩緩熨過。 到我下車的站點了。這個站處在一些重點單位的關口,人流量多,下車的人也就相應多。在跟隨人流下車時,我聽到有人議論,是關于車上那位老人的話題。一個說:“這老頭,真好笑!”另一個道:“素質問題。”又一個憤憤:“讓外面的人聽到,還以為我們這里連坐公交也不安全,有神經病呢?!蔽覡恐畠?,拐上那條通往自家的小路。 一路上,我想,那位大聲應和司機慣性式問話的老人,在這趟短暫的旅途中,無疑是這個空間里的“另類”。在城市人看來,坐公交就該那樣:一車人安安靜靜,互不相識,到站了,大家起身,離去,轉眼相忘于江湖。 誠然,公交車是一個城市的窗口,人們通過這個窗口,可以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一個城市市民的素養(yǎng)。但我依然固執(zhí)地認為,老人的應和跟一些人眼中所謂的“素質”無關,恰恰相反,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正缺失一種東西,而這東西,是這個社會萬萬不能缺失的,一廂情愿地把它稱為今天大力提倡的“人本精神”也未嘗不可。 公交車上,我也曾有幸“聆聽”過這樣的通話。電話一接,大聲嚷嚷,惟恐撞擊不到別人的耳膜,“局長,是我,你有什么事嗎局長?……您放心吧局長,我保證不耽誤您大事的,局長……”這樣的“應和”,與老人的大聲說話相比,讓我多了幾分反感和厭惡。 懷念一種聲音,其實也包括很多懷舊,大多數時候,我把它放在心底,偶爾,也會寫點類似挽歌的文字,這,可能就是一些有智慧的人所說的“適度懷舊”了。陸娉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