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的東西淺顯、直白,清湯寡水的,真的沒有什么可讀性,換作別人,我是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去看這樣的文章的。但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我不得不認真地或裝著認真地看,她是我的表嫂,而更為特殊的是:我表哥在幾個月前去世了。表哥的身世很可憐,他一歲的時候,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小姨因情自殺,這使得我的母親與他的父親結(jié)下了仇怨。他的父親一直帶著他躲避著我們一家,由于久不聯(lián)系,大家也就慢慢地疏遠了,以致于我都不知道表哥是我們單位下屬企業(yè)的下崗職工,又如果不是他得了癌癥來辦理困難補助金申請手續(xù),而正好經(jīng)辦人就是我,那么即便他去世了,我們也是不會得知消息的。 我把表哥得了癌癥的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很難過,開始隔三岔五地往他家跑,盡可能地給予他關(guān)心幫助,然而病魔無情,表哥一年半后就去世了,走時才四十六歲。表哥這一走,我們以為我們和表哥一家的關(guān)系就徹底地斷了,沒想到幾個月后表嫂來找我,找我的目的也讓我感到很吃驚,她說她在報上看到了我寫的文章,覺得我的水平還不錯,說她也喜歡寫,想請我?guī)退薷囊幌滤龑懙臇|西,她好投她們單位的報紙。我不好意思直接告訴她我對她作品的印象,在心里醞釀著委婉拒絕的說法。她看出了我為難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我寫得不好,以前寫,都是你表哥幫我改,可他這一走,我就一點信心都沒有了?!边@又讓我感到吃驚,表哥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淪為下崗工人后在一家銀行當保安,是我見過的太多的草根民眾之一,這樣的人,我以為他們總是為生活郁悶發(fā)愁,我還真沒想到他還有那份閑情給她老婆改文章。而表嫂也只不過在衰落了的國有企業(yè)上班,她們單位也正面臨著改制,離下崗回家似乎也不遠了,收入也很低。真沒想到這樣的一對貧窮夫妻,一個有心思寫文章,一個有心思改文章。我問她:“表哥的水平很高么?”她忽然快樂起來,說:“是的啊,我覺得他的水平特高,我寫的詩、小散文,我自己看著挺別扭的,可只要他一改,我就覺得特精彩。他生病的時候,我怕他沒事干胡思亂想,就寫了許多,把他弄得挺忙的,這多少也減輕了他的一點痛苦吧。”說到這,她沉默起來,流下了淚水。 那一刻,我感慨萬千,我認識很多寫文章的人,他們有的是為了錢,有的是為了名,文章在他們的手里,更多的是一種他們認為可以讓他們活得更好的工具。他們有才能、有技巧,他們知道編輯和讀者要什么,他們能模式化批量化地寫文章,但我真的還沒見過像表哥表嫂這樣寫文章的人,寫文章是他們尋常生活中的一種浪漫和情趣,是他們愁窮時的一種精神寄托和支撐,更是他們對抗死亡的一種方式。那一下子,我開始以為的淺顯直白的文章凸現(xiàn)出了莊重的意義,他們也許不能完美地表達生活,但他們的行為卻是優(yōu)美生活的一種體現(xiàn),而還有什么事比優(yōu)美生活更值得讓人心生敬意呢?(余毛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