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樺的名字,首先是看了電影《山間鈴響馬幫來》,隨后又讀了他描寫云南邊疆風情的一些文學作品。從作品中我了解到白樺曾多次到過中甸(今香格里拉市),并認識了甲措、培初等藏族朋友,和中甸有著不解之緣。為尋訪當年生活戰(zhàn)斗過的地方,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白樺故地重游又回到中甸。得到白樺來到中甸的消息,我和迪慶州文聯《原野》雜志的編輯王正覺一起,到白樺下榻的迪慶軍分區(qū)招待所登門拜訪。 白樺很隨和,沒一點大作家的架子。閑聊中白樺談到了傈僳族農民起義領袖恒乍崩的故事,他說,他到過維西縣白濟汛的小維西,他收集了有關恒乍崩起義的很多素材和民間傳說,準備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敘事長詩,提綱和結構框架都已基本形成。正醞釀著動筆的時候,1957年反右派運動開始了,白樺被錯劃為右派,受到批判,下放到工廠、農村接受改造。收集到的有關恒乍崩起義過程的資料素材被當作“黑材料”“罪證”全部銷毀,原先的創(chuàng)作計劃不得不擱置下來,最后只有忍痛放棄。說到這里,白樺不無遺憾地嘆氣:那些素材太可惜了!他說,第一次到中甸,他就有幸遇到了五月端陽賽馬盛會。那藏族小伙子們揚鞭躍馬你追我趕的熱鬧場面至今難忘。后來,白樺還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詩歌《賽馬會上》,在報刊上發(fā)表,編入詩集《白樺的詩》。更讓白樺刻骨銘心的是,在中甸和藏民相處期間,他結識了甲措、培初等藏族朋友。朋友們把他當作尊貴的賓客,給他敬上醇香的青稞美酒,獻上象征美好祝福的潔白哈達,請他參加藏族婚禮。這些藏族朋友性格豪爽,待人真誠,熱情地給他介紹當地的民俗風情,帶他到自家?guī)づ窭镒隹?,走訪德高望重的長者、民間藝人、向他訴說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更讓白樺感動的是,這些藏族朋友主動為他當翻譯,做向導,到雪山牧場與牧民傾心交談,在綠草如茵的草原上看原汁原味的建塘鍋莊,朋友們給他講解歌詞大意以及蘊藏其間的藏文化的豐富內涵。白樺第一次到中甸,就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這里的一切都是那樣可親可愛,令人難忘!從那次離開中甸后,白樺政治上屢遭不幸,一再挨批判,被“打倒”,歷經磨難。但這些藏族朋友,并沒有和他疏遠,反而與他更親近,依舊始終如一地與他保持聯系。他以其中一個藏族朋友的身世經歷家庭生活為主要原型,并調動了在中甸涉藏地區(qū)的生活積累,創(chuàng)作了中篇小說《愛,凝結在心里》。 白樺早期創(chuàng)作的詩歌《金沙江的懷念》《一棵仙人掌》和《賽馬會上》,都是以迪慶高原、麗江巨甸為背景,取材于金沙江畔、中甸涉藏地區(qū),寫的全是滇西北地區(qū)的人和事。今天重讀這些作品,如陣陣暖風撲面而來,讓人感到無比親切。白樺在《一棵仙人掌》中寫道:“……當年戰(zhàn)馬躍過的雪山險道正飛跑著汽車,當年紅軍飲馬的溪水正在為我發(fā)電”“是雪山融化的春天啊,金沙江兩岸的人民懷念著一位可親的將軍……”“一個紅軍戰(zhàn)士在彈雨中倒下了,那就是仙人掌誕生的前夕;浩蕩的鐵流,用堅定的步伐,舉行了戰(zhàn)友的葬禮?!?936年5月初,賀龍將軍率領的紅二、六軍團從石鼓、巨甸等渡口渡過金沙江,在中甸休整后又向甘孜方向挺進。在中甸縣尼西鄉(xiāng)上橋頭村崗曲河對面的山崗上,遭遇地方武裝的襲擊,由土司、僧侶組成的反動武裝,憑借著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作掩體,瘋狂地向不斷沖鋒的紅軍射擊,企圖消滅紅軍,阻止紅軍北上抗日。戰(zhàn)斗十分激烈,紅軍四師參謀長湯福林在指揮戰(zhàn)斗中陣亡;有的紅軍戰(zhàn)士倒在血泊中,多名戰(zhàn)士中彈負傷。經過激戰(zhàn),英勇的紅軍擊退了敵人。匪徒們被紅軍猛烈的炮火和前仆后繼的大無畏精神嚇得暈頭轉向,扔下一具具尸體狼狽潰逃。紅軍大部隊又浩浩蕩蕩通過了地勢險要的資臘納山口,他們掩埋好犧牲的戰(zhàn)友,繼續(xù)踏上了萬里長征的漫漫征程。高高聳于云天之下的納資臘山崗,一棵棵仙人掌昂首挺胸,以頑強的生命力在風雪嚴寒中生長。為紀念長征途中犧牲的紅軍將士,白樺創(chuàng)作了詩歌《一棵仙人掌》,作品飽含對犧牲烈士深深的懷念之情。謳歌了紅軍將士“革命理想高于天”的英雄氣概和堅定信念。 當白樺三十年后重新踏上中甸這片熱土,回到闊別多年不知多少回夢中親吻的土地,多少回推心置腹交談過的那些朋友們中間,那是曾經給過他創(chuàng)作靈感和激情的地方,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如滾滾奔流的金沙江難以平靜!他對我們說,他這次回中甸純粹是走親訪友,不帶任務,沒有任何工作上的壓力,只想看看過去走過的地方,找找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敘敘。 我們告別白樺,離開迪慶軍分區(qū)招待所。行走在龜山腳下古井邊上的石板路上,我腦子里還回想著作家白樺講述的中甸往事。這里是紅軍長征過中甸時賀龍元帥和軍團首長住過的藏經堂,這里至今還流傳著紅軍為藏民做好事,藏民為紅軍背水,當向導支援紅軍的故事。 斗轉星移。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已經從云南廣播電臺迪慶記者站調回昆明。一天,我到省圖書館翻閱報刊,偶然在上?!缎旅裢韴蟆飞峡吹桨讟鍖懴愀窭锢囊黄恼?,立即被吸引住。白樺在文中寫道:我恐怕是最早訪問香格里拉的文學工作者了,當年我的朋友們大部分已經去世。多年以后,在我重訪香格里拉的時候,他們的后人一見到我就抱住了我,我們抱成一團。他們和我素不相識,只是從他們的前輩給他們講述的往事里知道我,但他們就像親眼見到過我一樣。讀到這里,我又陷人沉思,被比金子還可貴的人間真情所感動。從文中我了解到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作家白樺又去了中甸,去了已被稱為人間仙境的香格里拉。老人始終惦記著中甸高原,始終忘不了住在帳篷里邊喝酥油茶邊看鍋莊舞的情景,還有那身著艷麗華貴藏裝笑得花朵般的卓瑪、央金們表演的弦子舞。難怪出生于北方的作家白樺,對云南邊疆、對香格里拉有著割不斷的情和愛,在經歷了幾起幾落的磨難后仍癡心不改始終如一。 2004年,白樺和云南文藝界的朋友聚在一起時,曾帶著傷感的語氣說,我曾到香格里拉尋找往日的朋友,他們幾乎都已經躺在墳墓里了,我只能與他們的后人去掃墓。字里行間飽含著對那塊土地的眷戀之情。是的,那些年代人們之間的往來是多么的單純,極少有功利和雜念,純凈得像雪山上長年流淌的清泉,透亮甘甜,朋友之間心無遮攔無話不說。對于白樺,香格里拉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棵小草,每一朵雪花,每一縷陽光都是無比親切,可敬可愛。之所以離開了半個世紀后還不顧年老體弱,路途遙遠,重訪故地,如果和昔日的友人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是做不到的!人之相交,貴在誠心。沒有摻和功利私心的友誼地久天長,不會因時代變遷而改變初衷! 聽白樺講述中甸往事,讀白樺的真情文章,我看到了作家對雪山草原的深情厚誼,感受到了真情的溫馨,友誼的魅力所在。于是,三十年前那次對詩人白樺的登門拜訪,讓我記憶深刻終身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