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的喜悅(肖明 攝) 外婆走了,在她96歲那一年,在我分娩后的第3天,隔著兩千里的遙遙之路,我終究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記憶中,我很少和外婆談心,她清澈而有神的雙眸中,總是搖曳著些許凌厲。所以,即便我佩服貫穿她漫長一生的勇氣,卻因她的冷靜與威嚴而疏離。所有關(guān)于她的壯麗故事,都來自我母親的講述。 母親說,外婆年輕時頗有些家底,但生逢戰(zhàn)亂與災荒,不得不隨家人四處流徙。后來,她嫁給了大她十來歲的外公,彼時外公身邊還帶著他和已故前妻的兒子。外婆一邊照顧繼子,一邊與外公琴瑟和鳴,生下了二子三女。本以為生活就此安穩(wěn),不料外公在一個冬日里因病去世,留下孤兒寡母在亂世中如浮萍般無所依靠。 母親說,外公剛?cè)ナ赖哪嵌螘r間,外婆日復一日地哭,留給她最多的是遺憾,悲慟,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擔憂。一個寒冷的冬夜里,外婆帶著子女們圍著柴火堆取暖,木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外婆安慰子女們說:“莫怕,估計是你們阿爸太想你們,不肯喝那孟婆湯”。女兒們膽小,拉著外婆不肯撒手。三個兒子壯著膽喊了幾嗓子,聲音短暫地消失了。不過須臾,那細碎的聲音再次瘆人。外婆讓女兒們在樓下待著,自己帶著三個兒子壯著膽子,躡手躡腳爬上二樓,只見木樓板上扣著的一個瓷盆在沒方向地震動。原來是兒子們學來的捕鼠之法,正好扣住了一只來偷糧的大老鼠。外婆處理了那只老鼠,又憤憤地埋怨外公狠心丟下他們孤兒寡母。 打那時起,外婆重新振作起來,學著種田、釀酒,再經(jīng)營些她擅長的中藥材和玉石小生意,扛起了一家7口人的生計,此后半生未改嫁。 在最艱難的那一年,外婆不得不帶著子女們背井離鄉(xiāng),她害怕錢財在顛沛流離中散失,便把金銀、銀元沉到后山的一池深潭底,紙幣則用薄膜和布料包裹嚴實,藏到了深山的古樹洞里。待到再次重返故土,外婆把她的家財完完整整地帶回了家。她曾在許多個夜晚驕傲地對她的兒女們重溫這段往事,而她拼命守護的那些銀錢,成為了她和兒女們在艱難歲月里生活的底氣。 閨女滿月時,母親來看我,帶來了出嫁時外婆陪嫁給她的銀元改制成的長命鎖。外婆對于她女兒的沉甸甸的念想,以另一種形式成為了母親對我和女兒的祝福。那長命鎖閃著銀白色的光華,仿佛外婆那壯麗的人生,一幀又一幀,永不沉寂。 歲月蹉跎出外婆自帶嚴師的氣場,哪怕是當了中學校長的舅舅站在她面前,也像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年幼時的我雖然渴望親情的溫暖,卻總與她不夠親近。她也常常感嘆,眾多孫輩中唯我與她頗為疏離。當我成為母親后,我慢慢懂得,我與外婆的疏離,并非她過于嚴厲,而是因為我從未與她共同經(jīng)歷過那些雖然暗淡卻始終燦爛的時光。我多希望能夠穿越光陰的腳步,與她風雨同行,多希望能夠緊緊地擁抱這個勇敢的女性。只可惜歲月漸行漸遠,不過所有關(guān)于她的故事,已成為我對生活保持熱忱的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