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村老屋 時光的長河在山村里無聲地流淌著,50多年的歲月里,我家位于向陽坡上的老屋也在父親與一個個巨石的搏斗中由一所孤孤單單的土墻房變成了一個恬靜的小院。 在村里老一輩人的記憶里,從破爛的土墻房、籬笆房、木楞房變遷為樓房、磚房,山村住房的改變就像一部沒有配音的紀(jì)錄片,每一個畫面都清晰得讓眼淚跑出眼眶。 解放前和解放初期的一段時間里,山村關(guān)于房屋的概念就是就著一塊大石頭或者一座小山腳,在以篾條纏繞而成的圍欄上蓋上幾塊房板。有的人家就著大石頭下的空間住人,一住就是幾年。 大部分人的房子就是偏廈。他們從山上砍來幾根木頭,在偏坡上挖一塊平地,將木頭小的一頭搭在山坡上,大的一頭固定在矮處,依靠自然的斜坡構(gòu)成一個空間,再蓋上房板就是一個家。 這樣的家修建容易損毀也容易,偏廈四面漏風(fēng),還時常被風(fēng)吹走、被泥石流沖毀或被一把火化為灰燼。所以搬家也就成了常態(tài),一年一搬遷或者幾年一搬遷,在山坡上留下一塊塊小平地或是一段段石頭墻。 山村的許多地方,依然用最初在那些地方居住過的人家的姓氏來命名,諸如王家屋基、周家屋基、李花屋基、楊鐵匠屋基……這些地方不過七、八平方米。 二十世紀(jì)五六十年代,國家要求山村里所有人戶必須擁有住房。于是在不大的屋基上,便有村里人突擊性地架上墻板,在墻板中間放上一些竹子作為墻筋,在幾個掌墻師傅的指揮下,舂起一圈墻體。然后在墻頭挖一個小槽架上房梁,用篾條在房梁上橫豎有序地固定上一些椽子,蓋上房板,也有用圓木垛成木楞房居住的,一家人一所低矮的小房子,老老小小擠在一個房檐下生活。 于是,住巖洞的人,住偏廈的人,還有一些沒有住處寄住在別人家里的人都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一座小房子、一個火塘、一口大鍋、一個三角架、一口羅鍋、一個木甄子、一兩個簸箕、兩把粗細(xì)不同的篩子,火塘邊一兩張木板床,一兩床手工織成的毛毯或棉毯,幾個碗,這些就是大多數(shù)人家的家當(dāng)。關(guān)上門時,白天和夜晚一樣漆黑的房屋幾乎不用鎖門。大多數(shù)人家外出干活時,隨手將門拉來拴一下不讓放養(yǎng)著的豬、雞跑到屋子里就行。人口較多的人家就在檐坎上用木條欄一個偏房住人。很多人家沒有豬圈、雞舍。每一戶人家最多有一兩頭豬,就用麻繩拴在樹下,天黑時雞會飛到樹上歇息。 蓋房頭的房板不是每個村民都會做的,往往一個村子里只有一兩個手巧的師傅能做。所以,家家戶戶都會異常珍惜每一塊房板。每年的秋冬季節(jié),天氣晴朗的日子,男人們就會小心地爬上房頂,把煙熏過的一面房板翻朝外面(被煙熏過的房板能經(jīng)受風(fēng)雨)。細(xì)心地把小木條放在房板上,再用約一斤重的石頭穩(wěn)妥地壓上。手腳不夠麻利的人則要請翻房板的師傅來幫忙。 那時候的房子沒有窗戶,為了方便火煙出去,無論是土墻房還是木楞房都不是密封的。一到冬天,除了習(xí)慣于烤著火睡覺的老人外,很多人都飽嘗著嚴(yán)冬的折磨。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起,山村里偶爾鶴立雞群地矗立起一兩座兩層樓房,大人和小孩們開始認(rèn)識了屋架。我家的樓房在村里建得比較早,主要是人口多,原先的小平房實(shí)在擠不下了,于是,父親用了兩三年的時間挖地基,準(zhǔn)備柱子、椽子和瓦片,在大舅多天的錛刀聲音中,柱子加工好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在全村男人們一聲聲吆喝聲里,一排排柱子立在了陽光下。 一開始,一兩家修新房顯得異常熱鬧,木匠的鋸子、推刨、鑿子的聲音往往會引來小孩、老人和青壯年們圍觀。串斗屋架和豎屋架的日子可以說是山村的盛事,村里所有人都會來看稀奇,在男人們的吆喝聲中,一架、兩架、三架……嶄新的屋架逐一立了起來。 依然有掌墻師傅在指揮著兩塊墻板之間的間隔,依然是高山的金竹作墻筋。只是這個時候的墻體圍著四圍的柱子轉(zhuǎn)著往上走,越走越高。 鐵匠們也開始學(xué)著打適應(yīng)于樓房打樓板和隔整用的一頭粗一頭細(xì)的釘子。盡管當(dāng)時木匠手工推出來的樓板不是很光滑,板壁不是很嚴(yán)密,但是比起土墻房用籬笆欄的圍欄要嚴(yán)實(shí)很多。 村里小孩們會在斗嘴的時候說:“我家有樓房,你家有嗎?”“樓房不稀奇,我媽說‘茅草房子尜兒(方言,肉)香,樓房瓦房空腔腔’?!?/p> 這個時候,山村沒有磚瓦廠,條件好一點(diǎn)的人家會到劍川買來瓦片蓋上,條件不好的依然用房板。 九十年代后,樓房便在冬月、臘月的鞭炮聲中紛紛站了起來。沖江河兩岸,一半以上的人家一年豎一所,比賽似地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四合院。 這個時候,劍川木匠來了、鶴慶木匠來了、四川篾匠來了、改板匠來了、磚瓦匠來了。山村人家開始雕花窗、雕六合門、斗三門柜五門柜。嶄新的桌椅、雕梁畫棟的樓房、寬敞的畜圈,嚴(yán)實(shí)的大門一年一變地展示著充滿朝氣的山村生活。 時光流逝但不會變老,變老的往往是我的記憶,從童年到退休之后的歲月里,故鄉(xiāng)就是我心靈的寄托,夢境里常常出現(xiàn)的地方,那些遠(yuǎn)去的歲月被山風(fēng)譜成一首戀曲,在我的心頭吟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