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新日 時常在夢里回到童年,夢境里,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執(zhí)著地把家鄉(xiāng)定格在童年的記憶里,不想與現(xiàn)實中的故鄉(xiāng)聯(lián)系在一起。故鄉(xiāng)老了,一堵堵斷墻立在村口,一座座破舊的院落凋零在村莊的角落里,幾位老人坐在大樹下回憶逝去的年華,村莊已沒有了年輕的沖動和生機。 我總是喜歡傍晚駕車帶著妻兒回家,順著小河邊的公路繞過河灣,翻過一個高坡,駛進一片樹林。我驚悸于時光的流逝是如此的無情,眼前仿佛是已經(jīng)褪色的舊畫,河邊的蒲草開始發(fā)黃,樹葉隨風(fēng)一片片的飄落,濃淡的秋意和瀟瀟的冷落悄然地涌向天際。透過車窗,樹林之外,大片的莊稼向我涌來,坡上是新栽的果樹林,坡下是成熟的玉米地,炊煙升起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我鐘愛這樣的村子,土坯壘成的院落,門兩邊的土墻鑲嵌著兩個一樣大的木格子窗欞,上面蓋著青瓦,順著瓦楞長滿了青苔,屋山上挑著兩個青石雕,或龍或鳳。低低的屋檐下掛著除草用的鋤頭和鐮刀。一條細細的牛繩搭在梁上,仿佛拴著無盡的歲月。路邊是稻場,石磙和碾盤散落一地,一堆堆牛糞猶如黑黑的大蘑菇,一朵朵地開著,犬吠沿著小路消失在樹林里。 小村叫馮樓,卻看不見一棟樓,從前到后都是清一色的青瓦土屋,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家家有院,屋前屋后栽滿了果樹,有鈴棗、柿子、蘋果、鴨梨。也種滿了梔子、月季和薰衣草,一年四季,家家戶戶都隱在花香和果樹林里,炊煙順著風(fēng)飄出村外,慢慢直起腰身,隱隱約約間,牛羊的叫聲牽著夕陽,圍著草垛啃食著一天中最后的綠色。 我喜歡下雨的日子,喜歡雨水順著青瓦的瓦楞間順溜的滑下的樣子,喜歡清亮的雨滴在瓦片上摔碎的情形,喜歡雨打樹葉的莎莎聲,喜歡屋檐下連著的一條條銀線,喜歡趴在木格子窗戶前看著雨滴落入池塘,濺起無數(shù)個活潑的水珠和一圈圈擴散的漣漪,一個挨著一個,牽著手,相互融入,相互更迭,沒有了秩序。 我慶幸這樣的天氣,可以不干農(nóng)活,也可以放心地去玩。大人們自然會抓住這樣的機會,男人們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扛起鐵锨,他們要到野地里截水,把水引到池塘里,婦女們則要到田地里抓魚,漁具有網(wǎng)和魚罩。記憶里,雨天總是農(nóng)家改善生活的大好日子,有道不完的歡喜,說不完的樂趣。 但祖母卻不會外出,下雨天對她而言就是休息,她的一雙小腳注定不能在泥濘的土地上行走,晴天走路都要拄著棍,雨天里可不敢胡亂行走,她會坐在門邊的木椅上打瞌睡,一覺接一覺的睡,誰要是趁她睡著了,輕手輕腳地想從她身邊溜出去,她準(zhǔn)會及時伸出拐杖,把你擋在門內(nèi),雖一句話不說,你也會臉紅,害怕老人的威嚴(yán)和神氣,只好乖乖地拐回到屋里。 鄰居家沒有老人的,也會把孩子送到我們家讓祖母看管,最多的時候有五六個,交給祖母,他們也放心,從來不擔(dān)心孩子玩水或者受大孩子的欺負,即使看見孩子臉上的淚痕,也不介意,還是樂呵呵地向祖母道謝。村子里幾乎是一樣的,誰家有老人,誰家的孩子就多起來。半晌午、半晚上,祖母都要給我們加餐,吃的是白糖水泡爆米花,香香甜甜的滋味至今還讓人回味。 上學(xué)之后,我們就沒有了當(dāng)小孩的自由和悠閑。放了學(xué),要幫大人煮飯或喂豬。農(nóng)忙時節(jié),大人們忙收割,我們就要到地里拾麥穗或稻子,傍晚的陽光還有點毒,彎著腰、睜大眼睛在田壟上的麥茬或稻茬間尋找遺落的莊稼,小手被堅硬的根扎得生疼,我們把拾好的麥子或稻谷一把一把地扎好,放在身后,彎腰撿拾時總不忘抬頭看看夕陽,總盼望夕陽快點落下山去,我們好回到歡樂的村莊,游戲自己的童年。 村子因為土地而勃勃生機。種麥、種稻、種棉花,小村因農(nóng)事而變得充盈,大人們似乎忘記了勞累,總是在夕陽西下時在村口快樂地說笑著,他們活著的動力,就是種好莊稼,養(yǎng)活我們,他們用勤勞和汗水締造自己的家族,豐盈祖?zhèn)鞯睦衔?。對于辛勞和貧困,大人們沒有怨言,他們明白,人活一輩子都是為了老人,為了孩子,讓自己日夜操勞得幸福。 時光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改變一切。依然是過去的村莊,依然是那片飄香的土地,等我們主宰村子的時候,我們變得懶惰和輕浮,心野在外邊,卻把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土地拋在腦后。都走了,村子里只剩下破舊的房屋和蹣跚的老人。村子老了,每次走進老家,都被老家的衰落和孤寂感染,身邊走過的人,大多都是固守家園的留守老人,花白頭發(fā)了,還要沉默地挑一擔(dān)糞桶,一步一搖,往田里趕。看著他們佝僂的身影,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我的村莊。夕陽照在門前的果樹上,在微風(fēng)中閃爍金光,野花遍地,芳香里,遠方的田野一片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