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朝才子沈復(fù)寫的《浮生六記》,感動于那段平凡人的恩愛和悲歡。沈復(fù)與陳蕓的愛情雖是平常生活,卻可以美如詩情畫意,他們一生平凡卻心無羈絆,超于塵俗之上。 沈復(fù),字三白,清乾嘉年間蘇州人,出生于衣冠之家,父親幕僚一生,先是生活小康,爾后家道中落。他雖是平民百姓,沒有功名,卻是個多才多藝的知識分子。沈三白家計清貧,有段時間甚至是饑寒交迫,他和妻子陳蕓卻志趣高尚,情投意合,始終不渝。他們吟詩、作畫、郊游、聚友、烹肴、興趣昂然,意興飛逸。后來歷盡坎坷,天人永隔。陳蕓死后,沈三白“從此擾擾攘攘,又不知夢醒何時耳”。貢生楊蘇補(bǔ)于冷攤購得他的手稿《浮生六記》,出版發(fā)行,才讓人知曉世上曾有沈三白其人其事。而那時,《浮生六記》只剩四記?!陡∩洝贩譃椤堕|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游記快》,后兩記《中山記歷》和《養(yǎng)生記逍》懷疑是偽作?!陡∩洝酚浀碾m然都是日?,嵤拢降瓱o奇,然情真意切,沒有忸怩作態(tài),更無學(xué)究之氣,靈秀沖淡,讀來如清風(fēng)徐徐拂面。 “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边@是沈三白初見陳蕓的情景。那夜,陳蕓給他吃自制的腌菜暖粥,吃得正香時,陳蕓的堂兄?jǐn)D身而入,戲謔笑道:“我要吃粥你不給,原來是專門給你夫婿準(zhǔn)備的!”當(dāng)時沈、陳二人就臉紅了。原來,美滿姻緣竟然可以以一粥而引之。兩人成親后,度過了他們?nèi)松凶钚腋C篮玫臅r光。他們的愛情并不驚天動地,也非曠世絕戀、千古名唱。那種愛情隱藏在最平常最細(xì)微的日常生活中。夫妻飲茶暢談,陳蕓說:“杜(甫)詩錘煉精絕,李(白)詩瀟灑落拓;與其學(xué)杜之深嚴(yán),不如學(xué)李之活潑。”春光里,沈三白欲攜陳蕓遠(yuǎn)出郊游,陳蕓巧扮男裝,見人問則以表弟對之。呵呵,竟無人識得出來。夏日,陳蕓頭戴茉莉花,沈三白戲謔說佛手為香之君子,茉莉為香之小人,何以親小人而遠(yuǎn)君子,陳蕓笑著說:“我笑君子愛小人?!狈驊蚱拗o,笑俗為雅。忍不住羨慕沈三白,他有著這么一位美妙的妻子,更情不自禁連聲贊嘆陳蕓,她于日常細(xì)瑣之事中,處處透露著靈慧巧妙,詩情畫意。有一次,陳蕓撿回一堆巒紋白石,在宜興長方盒中疊成一峰,若臨水石磯狀。自己動手種植白萍,石上植蔦蘿。到深秋,巖間蔦蘿懸壁,水中白萍大放,好一幅“流水落花之間”。沈三白小酌,不喜多菜。陳蕓用二寸白瓷碟六只,自制梅花盒。啟盒視之,如菜裝于花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隨意取食,食完再添。書樓夏天太曬,陳蕓用數(shù)根黑柱橫豎搭錯,中間以舊布條裹縫。既可遮攔飾觀,又不費(fèi)錢。沈三白和朋友于外觀花,發(fā)愁飯菜冷熱。陳蕓靈機(jī)一動,從城中雇來餛飩擔(dān)子,推來烹茶暖酒熱飯。酒肴俱熟,坐地大嚼,各已陶然。林語堂極力地贊美陳蕓,說她“集古今各代女子的賢達(dá)美德”,是“中國文學(xué)中最可愛的女人”。 不料,小夫妻的恩愛竟然成為遭妒之由。沈家的家教很嚴(yán)。初始的時候,陳蕓處處小心,后來漸漸放松了,在公開場合也和沈三白并起并坐,就有人看不順眼,慢慢起了閑話,沈父和沈母終于將沈三白和陳蕓一同遣出家門,他們只能寄居于友人家里。兩年后,沈父又接他們回家。然而,家道逐漸衰落,陳蕓身體衰弱,遂悄悄去鄉(xiāng)下調(diào)養(yǎng)。而這一去,陳蕓竟病愁難融,客死他鄉(xiāng)。此前,陳蕓乘夜舟去鄉(xiāng)下,與兒子逢森告別,逢森忽大哭叫:“吾母不歸矣!”后竟真成永訣,直叫人扼腕淚下。 陳蕓對珠寶并不在乎,往往大方送人,她對破書殘畫卻極為珍惜,她不愛錢財,追求著更高的精神境界。居于陋室,依舊心情恬淡,在最平常的柴米油鹽中,也能營造出“夜半濤聲聽烹茶”的情趣。連一塊臭豆腐,居然吃出了至情至性。這讓苦難和滄桑都顯出了美的光彩。真是難得。 “鄉(xiāng)下七月,與蕓于柳蔭下垂釣。購菊花植遍,九月花開,陶然其樂。蕓喜曰:‘他年當(dāng)與君卜筑于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yuǎn)游計也。’”這才是真正脫卻了名韁利鎖的人。夫婦二人把心力放在對自然萬物的欣賞中,放在欣賞彼此的蘭心慧質(zhì)上,不太貪圖物質(zhì)利益。 俞平伯說:“《浮生六記》像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的痕跡?!弊顚こ5纳罱馕蛄诵腋:兔篮玫恼嫖?。正是這樣的平常人的尋常愛情和尋常生活和如此尋常生活里的情趣,才真正的動人心弦,美好如畫。(王吳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