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頭、鐮刀和石磨,很多人都不陌生,但我更是感到熟悉和親切。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我,在這些過往的事物里似乎看到了根脈和故土,并產(chǎn)生與生俱來的眷戀和懷想。 逆著時光追趕,抵達一個不起眼的村子,零亂的草房橫在一片土梁上。早晨、午間和傍晚,每座茅舍的煙囪里都飄出裊裊的炊煙,它們呼應著升上天際,村莊里到處彌散著柴草燃燒后的淡淡的糊糊的氣息。我的家人和鄉(xiāng)鄰,在這里不挪窩地過了一輩又一輩。他們在土里刨食,與柴草相伴,用鋤頭、鐮刀和石磨,打磨著時光和歲月,在柴米油鹽里艱難又快樂地度年月。 深濃的記憶里,父親整天和鋤頭在一起,天不亮就扛著鋤頭往地里趕。到了田間地頭,袖子一卷,“哧溜”鉆進地壟里。鋤草,松土,澆水,施肥,一壟一壟地往前移,再從地塊的那頭返回來。父親的身影從南頭移到北頭,又從左邊移到右邊,一大塊地眨眼間就在父親的鋤頭下變了樣,一塊又一塊泥土翻了個身,褐黃的顏色呈現(xiàn)在天空下,散發(fā)著濃郁的鄉(xiāng)土味。父親一輩子都在和鋤頭打交道,一輩子都在做同一件事,這件事做完了,下一個年頭還要重復做一遍。父親的青年、壯年和老年,父親一生的時光都在鋤頭揮舞的歲月里長大和變老。 父親用過多少把鋤頭,我記不得了,曾有一把長一米半,鋤把是一棵核桃樹的樹干。父親一出門就帶上它,起早摸黑到田里去干活,將它插入土地,翻起土層和草皮,回到家里,豎在院墻的拐角處。那鋤頭的鋤把磨得光亮又圓滑,鋤刀明晃晃的,刀口中間有一個豁口。10歲的我走過去,用手拭了拭那豁口,心里直發(fā)悚,好家伙,啥東西把它鈍成這樣,它真是一頭能出力干活的牛!在一次次不停歇的勞作中,父親的鋤頭一點點磨亮了,又一點點磨損了。在過掉的時光和歲月里,父親走過的地方,都有鋤頭的影子在晃動。 鄉(xiāng)村生活里,鐮刀和鋤頭都埋頭干農(nóng)活,鋤頭使莊稼快樂地長大,鐮刀揮舞時節(jié),鄉(xiāng)親們便迎來了豐收和喜悅。父親鋤草、施肥和耕種,沒白沒黑地在田間勞作,莊稼有了好收成,父親就找來鐮刀準備收割。田野上小麥熟透了,一顆顆麥子挺得很直,麥穗飽脹欲裂,父親先是磨鐮刀,然后再把它們收回倉。父親有節(jié)奏地晃動著臂膀,鐮刀在磨石上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每磨幾下,就在刀刃上拭拭手,無比鋒利了,父親猛地站起,響雷似的喊道:“明天下地收莊稼嘍?!憋恋溺牭懂斨?,有一把為父親專用,刀柄很長,上面纏了一層絲線,刀身優(yōu)美地彎成弧形,在一年年的收割中,父親用它收獲了多少金黃的麥子,流了多少汗,沒有誰去想過。 麥浪像個金色的沙丘擁向天際,又從天際擁過來。麥浪的一角,父親一鐮刀一鐮刀地收割著自家的麥子,雖然這是個慢活,但父親動作麻利又嫻熟,我躲到一邊閑散一會兒再跑回來時,父親身后麥子已倒下一大片。父親直起腰來,回頭看上一眼,興奮地說:“今年收成好,咱農(nóng)民有指望啦?!痹掃€沒說完,他心思又沉重起來,慢吞吞地說:“李海的莊稼遇上了病蟲害,他家的口糧不知夠不夠?”鐮刀能給人帶來喜悅,但不是每個莊稼人都高興得起來。 莊稼收獲了,鄉(xiāng)親們就用石磨磨成面粉。在莊稼人的生產(chǎn)和生活里,鋤頭、鐮刀和石磨,都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家什,不可或缺。昔日的農(nóng)家院落里,幾乎家家都擺放著一盤石磨,它們從歲月的深處走過來,打磨著鄉(xiāng)下人簡單的日子和時光。石磨構造并不復雜,它由上下兩個磨盤組成。磨盤用石頭打造而成,直徑約40厘米,厚約15厘米,靠近邊緣鑿有一個雞蛋大小的添谷孔。谷物通過添谷孔流入磨膛,均勻分布在四周,通過轉(zhuǎn)動,被磨齒磨成面粉,從夾縫中流到磨盤上,再流入事先準備好的盆或甕里。石磨像頭任勞任怨的牛,磨豆子,磨高粱,磨小麥,什么活都干。母親常常一大早就起床,把金黃的玉米倒進磨孔。父親力氣大來推磨,石磨沉重地轉(zhuǎn)動起來,發(fā)出沉悶的“嗡嗡”聲。炊煙升起來,母親把磨好的細面做成面餅,日子就這樣一步步地走過來。在忘不掉的記憶里,莊稼收成好,石磨磨出的細面多,鄉(xiāng)親們就有飯吃。 鋤頭、鐮刀和石磨已成為一段歷史和記憶,但它還是一段走過來的路。這段路酸楚又漫長,但最踏實和厚重?;仡^看一看過往的鋤頭、鐮刀和石磨,我仿佛看到祖輩們從歲月的那頭挺著胸走過來,一步步把我們送進了新生活。(董國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