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魯院上學期間,我每天凌晨五點準時蘇醒,在床上思考至七點,起床,洗漱,而后于七點半準時下樓。食堂厚重的玻璃門一推開,里邊長條凳上必定擺著盆啊盤啊的,盛著四菜一湯加饅頭、米飯。我看那些菜,怎么看都像是用漿糊拌出來的。湯是那種懸浮著蛋花、紫菜和西紅柿碎塊的黏稠狀的東西。我理想中的湯是清澈透明的,或者濃一些也行,但絕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實在沒胃口,看著別人大口大口地吃,感到羨慕和納悶。于是在北京期間,我常常溜到小飯館去。一些在北京工作的同鄉(xiāng)和朋友也常請我到外邊去吃。 出版社一老哥宣稱要請我吃正宗的穆斯林佳肴,而且是正宗新疆穆斯林風味。他把我?guī)У揭患疫b遠的餐廳。那裝潢,那門面,錢少的人輕易不敢進去。但菜的味道卻不怎么樣。炒蝦仁既無蝦味,也無其他味?!凹灏印笔怯脴O薄的面餅包住什么東西,扁扁的呈方形,用油炸得焦黃。樣子倒挺誘人的。我咬了一口,覺得又臊又腥。原來里邊包的是切成小塊的羊肝。我無法忍受這種風味,再沒有勇氣咬第二口。 魯院附近街道上多的是大排檔。傍晚到天黑這個時段生意特別好。人行道上擺滿了桌椅。也沒有城管前來干涉。大量本地人坐在這兒吃煮花生,吃烤串,操著京片子大聲聊天——哪里是聊天,簡直是在嚷嚷,在吆喝。一位做雜志的朋友告訴我,別看這些人專吃大排檔,他們可有錢了。因為前些年這一帶征地、拆遷什么的,居民都拿到巨額賠償。 說這話的朋友叫李輝。他特意從極遠的地方趕來請我進飯館。他為我點了“麻豆腐”和“咯吱”,說這兩道菜是真正的老北京風味。麻豆腐端上來了。并無豆腐樣,而是一盤渣狀的東西。以我的飲食習慣,凡是過分的的東西我都不吃,譬如過分味重的、太難看的、太怪異的。眼前這碟麻豆腐屬于味道怪異之列。一問,果然是用羊油炒豆腐渣,再加上各種稀奇古怪的佐料。李輝見我淺嘗輒止,安慰說:待會兒“咯吱”來了,你絕對會喜歡的。 我對“咯吱”充滿了期待。終于端上來了。是一盤手指般粗細的、菱形的、被炸得金黃的玩意兒。一嘗,原來是豌豆粉。在我老家,豌豆粉可不是這種吃法。做這生意的人會在大簸箕底部鋪一塊包袱布,而后把熬好的稀豆粉舀進簸箕,把包袱的四角提起挽一疙瘩,用小車推著這只簸箕上街。稀豆粉在包袱里晃蕩招搖,但絕不會灑出來。想吃熱豆粉的人得趁早。愛吃涼粉的人就等它冷卻凝固了再去。無論熱的涼的,都要澆上大量辣椒油和醋,再撒上一撮蔥花,吃起來豆香撲鼻,痛快無比。那個樣子的豌豆粉來到京城,就成了這個樣子的“咯吱”了。我和李輝探討“咯吱”這菜名是怎么來的。雙方一致認為,豌豆粉切成菱形小塊,放進油鍋里炸得咯吱咯吱響,因此命名為咯吱。 吃完飯出門。我站在街上四顧,覺得北京一定遍地美食,但我真的不知道美食在哪里。(馬瑞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