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玥瑤

高中報到那天我去得很早，孤單寡落的我一等到杜玥瑤來，就迫不及待地沖過去叫了她，坦率地說：“我要和你做好朋友?！?/p>

她躲在瓶底厚的鏡片后面的美麗大眼睛被驚圓了，眉毛旋即好看地往上一揚，友好的臉?biāo)查g笑開了花，我的手被她握住了。這兩只牽著的手心心相印地走完了高中，再一同到省城上大學(xué)，雖然在高中畢業(yè)后，我倆手挽手的時間被現(xiàn)實剝奪得太多，可是從我們心里長出的友誼之手卻從未松開過，且永遠不會松開，它注定陪著我們走到生命的盡頭。

開學(xué)的第二周，杜玥瑤就以一篇《高中生》的議論文驚艷了全班，老師在課堂上高聲朗讀了她旁征博引引經(jīng)據(jù)典行云流水般的美文，我激動得握住了她的手，全身每個細胞都是對她滿滿的崇拜。杜玥瑤的文科很好，特別是語文尤其是文言文，她對文言文精準(zhǔn)的理解和闡述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打趣她：“你昨晚又去夢游了嘎，李白給你敬酒了沒？”數(shù)理化三科是杜玥瑤的死穴，幾乎每次考試都要讓她死里逃生一回。我倆本來樂觀地以為：理科不好也沒什么，到時讀文科，就可以瀟灑地和它們拜拜了。不曾想到世事難料，第二學(xué)期，新規(guī)定出臺了，從我們這屆開始要進行會考制度，兩科以上會考成績不合格的學(xué)生在高考中不能填報大學(xué)，真是要我們的命了！

杜玥瑤還有一個壞毛病，一旦她不喜歡的學(xué)科，她就躲避，懶得連作業(yè)都能逃就逃，我比她清醒理科成績也比她稍好，所以決不縱容她，更沒少罵她，逼急了我，我就把自己諷刺挖苦打擊等等毒舌本領(lǐng)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有幾次，杜玥瑤怕得都不敢問我數(shù)學(xué)題，還鬧出了笑話。我倆后面坐著的八春是班里的尖子生，杜玥瑤轉(zhuǎn)頭去問她數(shù)學(xué)第八題該怎么做，慌亂中竟喊成“第八春”，我噗地一聲就笑翻了原本緊繃的臉，八春和她的同桌拍著桌子狂笑，杜玥瑤笑得直擦眼淚。

一好笑就流眼淚是杜玥瑤的一個讓我驚奇萬分的舉動，我曾不止一次問過她為什么會這樣，她擦著眼淚說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她媽媽也是這樣，然后我倆就笑得更猛，直笑得她的兩只眼睛都成了兔子眼。形勢如此緊迫，局勢對我倆是如此不利，可憐的我倆只有把百分之八十的課余時間都拿來攻堅數(shù)理化，會考成績也不過是勉強過關(guān)，而高考，我倆都只考了個?？?。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真真正正看清了杜玥瑤的心，你知道她是用什么做成的呢？

是金子！足斤足兩的金子！她學(xué)識廣博又善良寬容，智慧風(fēng)趣又真誠無私，今天我們才提到議事日程上的公德心，在那個時候杜玥瑤就已經(jīng)身體力行地在做了。除了垃圾堆，她從來不會在任何地方丟下一絲一毫的垃圾，有了果皮紙屑，她都會隨身帶走。她從來不會破壞任何環(huán)境和事物，更不會隨地吐痰擦鼻涕，我這雙原本愛在課桌上亂刻亂畫的賤手也是被她調(diào)教規(guī)矩了的。早點在教室吃饅頭，掉地上碎屑于我們來說完全是見怪不怪的事，杜玥瑤不是，不管掉了多少，她都會認真仔細地拾起來一并扔掉，到后來，她干脆拿本大作文墊上，同樣為我也準(zhǔn)備好一本。

她維護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善待生命。我倆去一中山上背書，不經(jīng)意在地面的草從中發(fā)現(xiàn)了鳥蛋，我除了驚喜就再沒什么了，她不同，她會撿幾個石頭圍在旁邊，邊做邊說：這樣這些蛋就安全了，要不然被牦?；蛉瞬鹊皆趺崔k？它們的媽媽豈不要傷心死。

她還養(yǎng)狗養(yǎng)貓，假期來找我，從來都是牽著她的狗。她倆一路歡快地跑到我家外面叫我，然后我倆帶著她的狗到草地上瘋玩。我還隔三差五地聽到她繪聲繪色描述她家貓捉老鼠的豐功偉績，但凡貓下崽，她就激動地和我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那幾個可愛的小生命……

高素質(zhì)的杜玥瑤也有她的短板，她不會做家務(wù)，自然給人懶散邋遢的感覺。每到一個新環(huán)境，她都會捧著書看，很難參與到俗事中來。我想，這應(yīng)該怪罪于她那個超級能干又愛大包大攬的媽媽。她的父母親都在醫(yī)院工作，她爸爸是畢業(yè)于醫(yī)學(xué)院的鼎鼎有名的內(nèi)科醫(yī)生，在我讀小學(xué)時還救治過我的父親，這是我后來把杜玥瑤領(lǐng)回家，她們一對接，我才知道的。這對于杜玥瑤我倆的友誼無疑錦上添花，從那時起，只要我告訴家人我要去找杜玥瑤，那保證是一路綠燈，甚至我在她家吃了中午飯又吃了晚飯才回來，還敢理直氣壯地對媽媽說：我在杜玥瑤家吃了，她媽媽做的飯那真叫天下第一美味，老媽，你真得去跟她媽媽學(xué)學(xué)，否則我可能得天天去她家端飯碗，媽媽滿眼笑意地嗔我一眼道：“厚臉皮，你這個丫頭就是個長不大的厚臉皮?！?/p>

杜玥瑤的媽媽是護士，是遠近聞名的能干人，和杜玥瑤去她家，我和杜玥瑤還有她唯一的妹妹就只管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玩我們的，該吃飯了，端起碗一飽口福，吃完了放下碗就走人，她媽媽從來不要求我們幫她做任何家務(wù)，以至于杜玥瑤主動要求洗個碗都很少被應(yīng)允。

高中三年，我倆做了三年的同桌，就連床都緊緊捱在一起。住校時，在一個盆里吃飯，一個口缸里喝水。跑學(xué)時，她天天在醫(yī)院門口等我上學(xué)，然后一同回家，我倆分享所有的美食甚至衣物。放假我回老家，我倆頻頻互通書信傾訴所有的喜怒哀樂。升高二時，因父親受聘于縣志辦，我們家又搬回了縣城，這樣，就連假期我也可以和杜玥瑤呆在一起了，為此，我倆高興了好幾天。

正值青春期的我倆，當(dāng)然少不了男女間的小心事，只是我倆之間沒有秘密。高一，有個同級不同班的男孩給我寫情書，杜玥瑤我倆頭碰頭讀完這封只有兩行的情書，同時瞪眼相當(dāng)不滿地望著對方，我寫完回信，順理成章交給她最后操刀，不到三個月，我被這個無厘頭給狠狠地甩了難過得不行，杜玥瑤沒事人樣吃著餅干說：“這有什么，你跟他交往時，就當(dāng)是買了袋好吃的餅干，他拋棄了你，就證明這袋餅干發(fā)霉了，不得不回到他真正的歸宿——垃圾桶?！?/p>

我抿著嘴笑，抓一塊她的餅干狠咬一口再兇兇地詛咒：爛餅干死遠點！然后慢慢就舒服了。

高二署假，我邂逅了一個在省城讀中專的男孩子，從此談起了鴻雁傳情的精神戀。這個男朋友不但字寫得難看，信也寫得沒有半點文采，幼稚蒼白得時時笑倒了杜玥瑤和我。

整個高中，杜玥瑤表面乖得要命，但是青春的熱血也時不時出現(xiàn)汛情，她一共暗戀過三個男孩，個個是帥哥。內(nèi)斂矜持的她，不但拒不向?qū)Ψ奖戆走B我都被瞞得嚴嚴實實，只是二十四小時泡在一起，啥也別想逃過我的火眼金睛，我雙手叉腰一逼供，她的臉就紅成了燈籠，然后就是笑得擦不完的眼淚，最后才極難以啟齒地三言兩語坦白事情的原委，倒也不是避重就輕簡而化之敷衍我，的確是沒有故事更沒有劇情。

高一杜玥瑤暗戀的帥哥高我們兩級，是她們醫(yī)院的。讀初中時，一天早晨上學(xué)時杜玥瑤的單車壞了，巧好被他碰上，他極積地上來幫忙修理好，就這樣，帥帥的他在不經(jīng)意間就叩開了她青春期的大門，但她們之間再也沒出現(xiàn)交集，也就沒了后來。

高二有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杜玥瑤一到課間就和班里的班草還有其她一個女生在走廊里玩丟石子的小雜耍，她們?nèi)齻€玩得樂此不疲，不亦樂乎。我奇怪了很久后決定圍觀，很輕松地就看到了杜玥瑤看帥哥時粘稠如糖稀的眼神，不料玩石子的游戲還沒結(jié)束，班里就飄起了閑言，說帥哥和班主任的女兒周末約會，被班主任逮了個現(xiàn)形，帥哥被班主任臭訓(xùn)了一頓，還被逼著交了懸崖勒馬悔過自新絕不早戀的保證書。

那幾天，杜玥瑤情緒低落得一塌糊涂，上課犯迷糊，下課就睡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本來就是捕風(fēng)捉影的事，我只好故伎重演，說某天有個女孩子看到了一袋自己最喜歡吃的且價格不菲的餅干，她摩挲著自己癟癟的錢包很久很久，最終狠下心買了回來，打開一吃，發(fā)現(xiàn)味道不對，再仔細一看包裝，才發(fā)現(xiàn)自己搞錯了，把喜歡吃的檸檬味買成了一向不接受的草霉味，怎么辦呢？杜玥瑤你說她該怎么辦？

杜玥瑤定定地看著我，紅紅的眼眶水氣氤氳，良久，她說：“你個耗子精，什么都躲不過你那雙眼睛。”我趁熱打鐵：“那就扔了草霉味的餅干吧，那是別人的所愛，我們干嘛要讓別人的生活打亂了自己的秩序呢？”她笑了：“說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了?！蔽译p手作揖：“承蒙師傅盛贊，弟子才疏學(xué)淺，不過班門弄斧而已?！?/p>

高三時，一天放學(xué)，杜玥瑤先到單車棚等去上廁所的我，我走到時，看到她正和一個高佻頎長眉眼清秀的男孩說話。我走近一看，她的眼睛又泄密了，待那男孩騎單車走遠后，我漫不經(jīng)心地說：“招吧?！彼笮?，本就緋紅的臉更加鮮亮起來。她有點語無倫次，說：“假期里我和妹妹去廣播臺山上撿菌子碰到了蛇，嚇得尖叫還又哭又喊，剛好他也在山上，就過來幫我們解了圍，就這樣認識了，但是這次不同，他還低我倆一級呢?！?/p>

我哄笑：“別自欺欺人了好不好，都心怡成這樣了，還裝。”后來的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杜玥瑤偶爾看到他，就煞有介事的臉紅，甚至挪不動步，我就笑得前仰后合上氣不接下氣。然后取笑她：“瞧你這點出息，一點單相思就把你弄成這樣，如果真談上了，你不得上吊或跳井?！比缓髠z人就笑成一團。

這就是杜玥瑤，芳心萌動也只遠觀絕不打擾的可愛又溫柔的杜玥瑤。

后來，我常常在書上看到好多讀書時的閨秘因為同時愛上一個男孩，結(jié)果輕則友誼蛋打雞飛，重則互恨在心，老死不相往來。這讓我相當(dāng)納悶，繼而產(chǎn)生嚴重的輕視，說白了，其實她們的友誼不過是掛在口頭上用來裝點不孤獨這個門面罷了，真正的友誼，應(yīng)該是心的交流，靈魂的互補。通常讀到和聽到這樣一句話：有的人一生也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愛情。 其實友情又何嘗不是如此，有的人其實一生也沒遇到過真正的友情。

當(dāng)友情只是個道具時，自私自利及占有欲和虛榮心的著火點必然就很低，害人又害己就順理成章了，只可惜這樣的人似乎還不少！真可謂是人類的悲哀！

我們?nèi)缒z似漆的友誼并未隨著沒讀同一所大學(xué)而稀釋和兌水，反倒越發(fā)地彌足珍貴。我倆的大學(xué)都在省城，我讀兩年制師大?？疲x三年制師專。假期，我倆一同回家，又一同上學(xué)，

上天眷顧，兩所學(xué)校相隔不到一公里，抄小路走最多半小時我就到她們宿舍了。杜玥瑤讀中文系，隨時有看名著改編的電影的機會，我就跟著混進去。我們學(xué)校的炒菜很對杜玥瑤的味口，周末我倆就定在我們學(xué)校用餐。她們學(xué)校附近有家賣小鍋米線的早點店讓我魂牽夢縈無法忘懷，我倆周六就固定在她們宿舍睡，以方便我第二天早上能大朵快頤。

和杜玥瑤相處不久，大我一歲的她更多時候就自然扮成了姐。讀高中時，只我要身體哪里不舒服，她就會向她爸爸要來藥。冬天我的手皴，她就把她媽媽的甘油分給我，提水壺洗口缸甚至洗手絹襪子她都會搶在前頭幫我。盡管她做很多事的動作看起來笨拙生硬得常常引得我發(fā)笑，但在我的心里，早已向她的善良深深鞠躬。

讀大學(xué)，她對我的關(guān)心變本加厲，我愛吃燒豆腐，可一旦吃多就上吐下瀉。兩次后，她就開始對我進行嚴加管教，也同意我吃甚至陪著我吃，但絕對不準(zhǔn)超過十個。我耍賴，她就輕飄飄地提醒：“又想打針輸液了，上次還沒疼夠嘎？”我就趕緊閉緊嘴。我喜歡吃酸酸辣辣的小吃，她一見應(yīng)季水果就清口水直流，我倆逛街，永遠都是她坐在一旁吃著水果等著吃涼米線的我。

我們宿舍住七樓，水壓小不說還隨時停水，于是我的好些臟衣服就順理成章變成了她的分內(nèi)事。杜玥瑤沒談過戀愛，但是理論卻一套又一套，隨時把我指導(dǎo)得屁顛屁顛的。剛上大學(xué)時，我暗戀上了一個大我?guī)准壍睦相l(xiāng)，無助煎熬得幾乎失控，她就挑著下巴對我說：“干嘛一個人在這里尋死覓活的，喜歡就去表白了，談成了自然皆大歡喜，被拒絕了你不會死掉不說，還了卻了一樁心事，多好呵！去吧，找個時機盡快行動，成了你請客，敗了我請你?！?/p>

我還真硬著頭皮挑了個周末敲開了人家的宿舍，結(jié)果看到他摟著一個女孩坐在床上。當(dāng)他向我介紹在讀財大的女朋友時，我的心使勁地疼了一下，像被打針，但很快疼痛就過去了，并且就這么永遠地過去了。

大一下學(xué)期，我們班有個男孩子追我，他就那么成天跟著我往杜玥瑤的學(xué)校跑，請我倆吃五花八門的東西。直到有一天，杜玥瑤再也招架不住打擾，跟我急了：“你要么板著臉拒絕，要么敞開心扉跟人家談，不要這么無窮無盡地享受曖昧，不道德！”

入學(xué)不久，杜玥瑤也被狂追，她咬牙切齒地跟我說班里一個叫和文華的男生追他時，我感覺她是被瘋狗咬了。她們宿舍的人常常拿和文華開涮她戲說她，她氣得吹胡子瞪眼，要跟人干一仗的架勢。那天，我終于一睹和文華，立即明白了杜玥瑤的一切表現(xiàn)，黑瘦又不高大英俊的這個男生，怎么可能成為杜玥瑤盤里的菜，開玩笑！我就試探杜玥瑤，我說：“你怎么那么好色，找個對象非得帥得人神共憤才善罷甘休，找個繡花枕頭有何用，人要重心靈美哦。”

她不屑地斜我一眼，頂回一句：“知道相由心生嗎？”很快，她又接過話頭：“沒什么，我就是喜歡長得帥的男生，這種人還能考上大學(xué)，那他的學(xué)識人品性格絕對不會有大問題，自古丑人多作怪，這種人就是考上大學(xué)，也存在極大的心理隱患，我相處不了?！甭犃T高論，我投降了。

大二下學(xué)期，杜玥瑤終于開始初戀，當(dāng)我看到她那帥得快及明星的男朋友時，禁不住哈哈大笑。我俯在杜玥瑤的耳邊說：“這回你如愿以償了，如果你栽在這個帥哥的手里怎么辦？”

她看著我嫣然一笑：“我愿意！楠木樹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边@段戀情把杜玥瑤甜美得像喝了米酒煮雞蛋，醉在其中快等不到畢業(yè)。一畢業(yè)，他們就結(jié)婚了，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谄吡惆怂橐坏仉u毛的現(xiàn)實生活中，這個家境貧苦自己又遲遲強大不起來甚至有點像劉阿斗的帥哥，真是讓杜玥瑤歷盡了千辛吃盡了苦頭。

若干年后，我看著眼前判若兩人、哭訴她丈夫諸多不是的杜玥瑤，不得不痛苦地承認：她的帥哥到底把她變成了活鬼。彼此彼此，我也剛遭遇老公出軌，他和小三懷了孩子，逼著我和兒子凈身出戶。諷刺的是，他是高級工程師兼老板，身價幾百萬，一點都不英俊的他卻也沒讓我享受到心靈美。我倆只有惺惺相惜，罵一句：不懂得珍惜的臭男人些，死遠點！

久別重逢的喜悅很快風(fēng)干了我們的眼淚。我倆手挽手去逛街，我說：“其實杜玥瑤，我倆真該換下，你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找個有本事有錢的老公?！?/p>

杜玥瑤搶過話頭說：“就是，我不能干，就連簡單的家務(wù)事都理不清爽，生活上懶散但精神世界枝繁葉茂，一本書就是一天的我，如果結(jié)婚后家境殷實，不用為生計急得掉頭發(fā)，很可能書都寫了幾本了。可是現(xiàn)在，別說書，我連個孩子都不敢生，就怕養(yǎng)不起?？墒悄悴煌?，你能干又沖闖，頭腦靈光又吃苦耐勞，如果當(dāng)初嫁個本事一般般但能實實在在疼愛你的人，如今早就在康莊大道了上瀟灑了?！?/p>

我又搶過話頭：“可是現(xiàn)在，我除了兒子就一無所有了，兒子才六歲，我這個媽媽是該去掙錢還是該全身心撫養(yǎng)他呢？選擇掙錢，兒子就有被廢了的風(fēng)險。選擇陪他，注定生活清苦，更嚴重的是等兒子大了用錢的時間還在后頭，到時我又該怎么辦？”

杜玥瑤又搶過話，做了總結(jié)：“一句話，我倆就是命苦，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主！”

大二下學(xué)期，我和宿舍的幾個舍友出了點狀況，使我極不愿意再去面對，杜玥瑤豁達地說：“不想見她們就不用去見了，和我擠一起好了?！?/p>

我期期艾艾地問：“她們怎么這么壞，怎么要這樣對我？”

杜玥瑤眼皮都不抬地說：“你比她們漂亮，嫉妒唄，早就跟你說過了，丑人多作怪，這下信了吧！”

我在杜玥瑤那里借宿到畢業(yè)，送我走那天，我倆在車站哭得天昏地暗。我想就算世界末日來了，自己也未必會傷心成那樣。

剛工作那年，我倆頻繁書信，時時向?qū)Ψ絽R報著所有動態(tài)。一年后，杜玥瑤畢業(yè)留在了省城，她家也搬回了麗水，不知是她忙于應(yīng)付新身份新環(huán)境還是家務(wù)事情感事，還是我正為一段感情和家里鬧得雞飛狗跳天下大亂的原故。總之，我倆的書信往來突然嘎然而止，聯(lián)系從此中斷。

再見到杜玥瑤已是七年之后。那是我人生比較光彩的一段，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我聰明淘氣頑皮可愛的兒子剛滿三歲，上著幼兒園，老公的公司日見起色，我和朋友合辦的旅行社生意興隆忙得不可開交，我天天出差滿天飛，家里全交給保姆照應(yīng)。

我去麗水出差時，打探到杜玥瑤剛好放假回家，就急火火地撥通了她家的電話。我倆約好在四方街匯合，我還在東張西望，杜玥瑤已經(jīng)撲在我的肩頭哭泣著了，我也喉頭發(fā)緊眼窩發(fā)酸。我倆就這樣相擁著在街心佇立了好一陣，慢慢平靜了情緒后，我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杜玥瑤在七年時間的洗禮下，已經(jīng)完全蛻變成了人間尤物：紅潤細膩的皮膚、精致的五官、黃底白花連衣裙、隱形眼鏡，苗條靚麗嫵媚迷人…再也尋不到當(dāng)年圓胖粗壯的蛛絲馬跡。

我驚叫：“你，你咋苗條成這樣，變得這么美？”

她笑得兩眼亮晶晶，說：“你不也沒變嗎？還比原先更有氣質(zhì)更優(yōu)雅了，一看就是個典型成功女人。”

她拉著我就往她家去，吃著久違的她媽媽做的可口至極的飯菜，我仿佛一下子又是回到了高中。正當(dāng)我陶醉地追憶著往昔時，她媽媽卻怨天怨地地開始數(shù)羅起杜玥瑤來，說她找的老公沒個正經(jīng)工作，東打工西打工的，收入微薄得難以度日，隔三差五要靠家里接濟。然后就說我活得明白，家庭事業(yè)雙豐收，要杜玥瑤跟我好好學(xué)學(xué)……

可憐的杜玥瑤被批得一句話不敢說，悶著頭往嘴里扒飯。老天，這和十年前同樣的我們圍在一起快樂吃飯時的情景簡直大相徑庭，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飯后，杜玥瑤紅著眼跟我絮叨，她和他老公本來感情很好，可是畢業(yè)五六年了，他老公卻怎么也適應(yīng)不了打工的生活，怨天尤人，憤世嫉俗，頻繁跳槽，到現(xiàn)在還拿著剛畢業(yè)時的收入，任她怎么勸怎么罵都無濟于事，愛情自然差不多被消磨殆盡。

不過杜玥瑤就是杜玥瑤，鐵姐就是鐵姐，我倆好像只是配合下她媽媽展開的劇情友情客串了一把似的，很快就把這些個不愉快拋到了腦后，很快就牽著手繞有興致地逛到大街上，嘰嘰喳喳指指點點個沒完，七年的時間斷層仿佛一秒鐘就被我倆擠到外太空去當(dāng)不明飛行物了，我倆就這么愉快地相處了三天，直到我結(jié)束了麗水的出差。

三年后的開春，由于種種原因，我殺回省城從頭做起，第一個沖到我出租屋的，自然是杜玥瑤。我倆見面的一件事就是抱著又笑又跳，以此方式來慶祝從此不必再千里共嬋娟。那時候，他老公邊打工邊上周末函授甚是忙，所以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房子。杜玥瑤的單位在城郊，坐公交很費時，所以她和老公一直聚少離多。我這一上來，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一到周末，她就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我的門口。

五·一節(jié)我倆帶著我兒子去上街。走到一家童裝店，我看到有套T恤很合適我兒子，就進去細看，杜玥瑤我倆還像從前那樣一唱一合，極其默契地把價格砍到了我的心里價位上，成交。不料下午剛到家，杜玥瑤我倆聊著聊著，猛然發(fā)現(xiàn)給兒子買衣服時我倆付了兩次錢，而厚顏無恥又貪婪的老板娘居然都收下了。

我一時又急又氣又累，便大罵起杜玥瑤來，她還像從前那樣低著頭嚅囁：“我想著從沒給小侄子買過禮物，今天剛好過節(jié)，又怕你堅決制止，所以就背著你給老板娘付了錢?！?/p>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再細想，這根本就不是杜玥瑤的錯，二話不說就拉著她沖出門。畢竟做賊心虛，我只發(fā)了三分威，老板娘就手忙腳亂面部痙攣地退了錢。想起剛剛自己對杜玥瑤的兇相，我慚愧得直想撞墻，而這樣對她，在高二時還有過一次，我永遠也忘不了，當(dāng)時就發(fā)誓再也不對杜玥瑤無理取鬧，可今天，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高二放署假前一天，班里公認的最神叨的女生付一艷輕佻地跟我說：“我們班的女生都在說杜玥瑤交了你這個朋友真是虧了，只見她請客，不見你出錢，班里交什么費用，大半都是杜玥瑤墊付，真不知杜玥瑤是怎么想的，還跟你好成這樣?！?/p>

我承認，她說的話句句屬實，我更承認，我被這些話當(dāng)場摞倒，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勇氣。和杜玥瑤一同回去的路上，我情緒低落得哭都哭不出來，就這樣緊閉著嘴，一言不發(fā)地回到了家，連她跟我道別都沒理。一到家，我就傷心地哭了，因為父母管教太嚴，我平時的零花錢是比杜玥瑤少很多，再加上她總是搶著付，我要還她，她就跟我急，幾次以后，我就被慣壞了，坐享其成麻木不仁，以至于今天被釘在了恥辱的十字架上。

我哭夠了后冷靜地想，也好，明天不就放假了嗎，從此我再也不找她，就等于自己沒有這個好朋友。可第二天傍晚，杜玥瑤卻牽著她的狗在我家樓下叫我，人叫狗吠的亂成一團，我沒法裝作聽不見，只好硬著頭皮去下樓，我努力低著頭不看她，可是心里卻洶涌澎湃，淚水隨之噼哩啪拉暴滴。她說：“我就知道你有事，先哭吧，哭夠了就說出來，我倆一起面對，昨天我不敢問你，是因為我以為是你家里出了事?！?/p>

我一下子就來氣了，拖著哭腔朝她吼：“杜玥瑤你再別來找我了，我們的朋友緣份已經(jīng)到頭，我們班的女生都在說，我是個不懂害臊的人，天天用你的錢，占你的便宜，讓你吃了多少虧，對不起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在一起了?！?/p>

我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她一把抓住不讓我走。我越使勁掙，她越抓得牢，我們就那么僵持著僵持著，直到杜玥瑤也開始抹起淚來。我沒好氣地問：“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人家說我不要臉，又沒說你！”

她低著頭小聲卻篤定地說：“可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從來沒有?！?/p>

聽她這么一說，我的眼淚一下就風(fēng)干了，原本堆積如山的委屈瞬間灰飛煙滅，心一踏實，自己就被打回原形。我轉(zhuǎn)過頭，滿眼企求地看著她：“那你說我今后該怎么辦？”

她擦干了眼淚，想了想，一臉誠懇地說：“今后我會跟那些嚼舌根的人說，你們只看到紅嘉占了我的好，怎么就沒見著我和紅嘉打不到飯就去她哥哥家吃，你們一天一壺開水必須到開水房排隊有時候還兩手空空，可我一天想用多少壺開水都不成問題，到她哥哥家提就成。有次我不小心弄丟了英語課本，還不是她哥哥幫我去同事那里找的等等，你看這樣行不？”

我心悅誠服地笑了，她說的一點不假甚至還不全，也足可以把那些雞嘴打成鴨子嘴。我更加信賴她了，暗暗感謝老天，能讓我交到這么好的朋友，并在心里狠狠發(fā)誓，這一生絕不負她絕不傷害她。

八月的一天，杜玥瑤很憂傷地跟我說她懷孕了，可她心里好矛盾是否該留下這個孩子。我一聽就跳著腳大罵：如果你再敢拿掉這個孩子，我就跟你絕交！我知道，結(jié)婚了七年，她已經(jīng)墮了四次胎，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十二歲的人了。在我軟硬兼施又拉又打的高壓政策下，杜玥瑤終于答應(yīng)不管未來有多艱辛，也一定生下這個孩子。

我把從家鄉(xiāng)寺院向活佛求來的佛珠套到她手腕上，把吉祥結(jié)牢牢系在她的脖子上，對她說：“有了這些，你們母子就絕對平安了，你就踏踏實實把心放好。”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動也越來越笨拙，可依舊個個周末都來和我小聚，順帶看老公。小孩在肚里游動起來后，杜玥瑤的情緒又高漲了許多，樂此不疲地叫著我穿梭在各個母嬰用品店，計劃著要為寶寶準(zhǔn)備些什么。在公交車上遇到誰給她讓了坐，她千恩萬謝后，還感恩戴德地念叨一整天。我吐糟：好了，行了，你別社會主義好地唱起來嚇著人。

春節(jié)過后不久，全國一夜之間被非典鬧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預(yù)產(chǎn)期在四月的她，還必須坐車回到父母那里生小孩，因為她來自遙遠山區(qū)的老公的父母早已身亡，而我身邊還帶著六歲的兒子，實在是力不從心。那天下午是我送的她。三月底的春城，暖風(fēng)輕拂，陽光和煦，花紅葉茂，春意厚濃，美不勝收。一路上，我倆不約而同聊到了高三時，班里組織看超級哭片《媽媽再愛我一次》，我倆從頭哭到尾，哭得癱倒，哭得脫水，哭成了重感冒，第二天操著濃重的立體聲取笑對方。

杜玥瑤感慨說：“那時看只覺得孩子小可憐，讓人心痛得哭，現(xiàn)在身為人母了，才知道其實母親才是最可憐的，如果我的孩子也遭遇那樣的事，我注定不死必瘋！”我點頭應(yīng)是。是的，善良的杜玥瑤對待非親非故的我都可全拋一片赤子心，更何況是她心頭的一塊肉。

我不想加重她的憂思，就故意打擊她：“別想得美了，你有得起嫁大富人的命，現(xiàn)在就不用坐長途汽車了，省省吧?！彼中Φ貌荒茏约海中氖直扯疾翝M了淚。

因為非典，車站變得從未有過的冷清，她坐的那張夜臥車只有六個人，看著她大腹便便在逼仄的車上行動，我是又心疼又欣慰。心疼是肯定的，別說是好朋友，這種情形，只要是女人，相信都會生出這份憐憫之心。欣慰的是，在我三寸不爛之舌的執(zhí)著努力下，杜玥瑤終于愿意和家人冰釋前嫌，回家生小孩，更何況她爸爸還是那樣的名醫(yī)，我這顆心終于可以踏踏實實放回原處了。

一個月后的一天下午，她妹妹給我打來電話告知，杜玥瑤剛剛順利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我欣喜地應(yīng)著，眼淚卻不知不覺滑落，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九年后我義無反顧殺回省城，為的就是這個可愛的胖小子。

杜玥瑤帶著半歲的寶寶回來上班后，我們這兩只忙得不可開交的老母雞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抬腳步就走想聚就聚，甚至連打個電話都得忙里偷閑擠出時間，往往沒講幾句就那邊孩子哭，這邊孩亂的……

除了友誼巋然不動外，相處的時間和交流的欲望嚴重滑鐵盧，唯有在心里說，有友如斯，夫復(fù)何求，一路珍重保平安！（張月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