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院后的梨都成熟了,父親便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摘下來放到堂屋的地板上,待到趕集的前一夜,又挑出一些被壓壞的梨放到一旁,將剩下放進竹筐里,以便次日運到集市上去賣。家里的梨雖說質(zhì)量很好,但總在山路的顛簸中受盡折騰,每次擺到集市上就變得不見起色了,無論是銷量或是價格上來講,總是達不到預(yù)期的所得,而父親卻在那不起眼的梨攤上堅守了多年,他總對我們說,“農(nóng)村人嘛,賺錢挺不容易的,所以能賺一塊是一塊。” 最初,我并非認同他的想法,大概是由于周末他總會讓我去擺攤的緣故。 父親賣梨的攤位是在菜市場的門口,沒有房子、沒有椅子,只是一張豬肝色的鐵皮桌斑駁地立在那里。父親一個勁兒將三四筐的梨倒在桌上,他給我一桿公斤秤、一疊環(huán)保袋和十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便到工地去了。 凌晨的陽光很溫和,到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陽卻讓人急找避處。相鄰的攤位是一位賣肉的阿姨,她看我曬得面色通紅,便讓我到她的傘下去乘涼,我覺得她熱情,便忍不住和她閑聊幾句,以至于讓我光顧著和她聊天,忘卻了照看那堆在烈日曝曬下的梨。 我問阿姨:“這樣的一個攤位費用是多少?” 她沖我笑笑,回答說:“不貴不貴,只是五塊錢,不是我說,你父親也真夠厲害的,光靠這梨攤就能供兩個孩子上學(xué)呢,雇主看你父親挺有能耐,便免去你們這攤位費了?!?/p> 聽到她那話,我便越是不愿到那擺攤賣梨了,像是不收攤位費的攤位總讓人擺得有些不光彩。 趕集的人絡(luò)繹不絕,買梨的人卻寥寥無幾,偶爾幾位像是老顧客的趕集人,總是打量完了梨又打量我?guī)籽郏S后習(xí)以為常地將一元五一斤的梨殺價到八毛還要求贈送,五個小時過去,我便只賣出了二十斤梨,共計收入十六元。 下午,趕集人漸漸散去,攤位上的梨也漸漸失去了光澤,最底層的梨被鐵板桌燙傷了臉,最表層的梨被曬得筋疲力盡,只剩藏在梨堆里還能挑出幾個完好無損的。父親一見他含辛茹苦培養(yǎng)出來的梨如今竟已變得如此模樣,他一霎那就變了臉。 我不以為然,只是無知地說著:“爹,以后咱別賣梨了,你看你手藝那么好,咱家也不缺這幾塊錢,而且那攤位的雇主又不收咱們的錢……” 還沒等我說完,父親便打斷了我的話:“你可以不尊重我的梨,但請你尊重我?!?/p> 頓時,我們都沉默了,父親那雙爬滿老繭的雙手細心地在梨堆里挑揀著,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分類,一類像是已完全散發(fā)出味道的壞梨,那些幾乎是沒有辦法帶回家了;一類是他往日常會運回家給豬吃的殘梨,今日的比起往日翻了好幾倍;而另一類則是已無法擺上攤位,只能搬回家自己留著吃了。 父親一直沒有說話,眼角也再沒有往日收攤回家常常會有的那一抹笑意,他開始發(fā)愁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那些壞了的梨而發(fā)愁,還是為了籌不齊我和姐姐的生活費而發(fā)愁。他在一旁愁著,我在一旁漸已模糊了雙眼。我們總是自私的,總以為父母給予我們的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總以為花父母的錢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總以為父母的包容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總以為埋怨父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直到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識到父親的說法是對的。農(nóng)村的生活不容易,他將手頭的錢積少成多變成了我們的學(xué)費,他的梨價格不高,卻為我們解決了或多或少的問題,為了供我們姐妹上學(xué),他從未計較過什么,也從未埋怨過什么,他是我們的春天,是嚴寒后的每一縷陽光。 “爹,咱們回去吧,等以后我一定給你買一個可以遮風(fēng)避雨的攤位?!?/p> 良久,父親終于眉開眼笑了:“好好念書,以后別回來幫我賣梨?!?/p> 他說到了,我也做到了,從那以后,我再沒幫父親賣過梨。(馬昌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