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六點,鬧鐘一響,我就得起床了。 我總是這樣,鬧鐘一響就必須醒,醒了就必須起床,多躺一會都不行,因為女兒要上學,耽誤不得。洗漱停當后叫醒女兒,如果她動作稍慢,我便會說:“再這樣,明天不叫你,讓老師找你談話?!蔽业耐{當然只是假設(shè),但在女兒眼里,這威脅是如此真實,濃重的水霧頃刻充滿她的雙眼,但她不敢眨眼,只是驚恐地望著我,說:“不要!” 每次朋友聚會或單位活動,十有八九,我身后都會拖著一條小尾巴,以至于有熟悉我的朋友戲謔:有我的地方就有我女兒在,我女兒在的地方,不用說,我當然也置身其中了。更有關(guān)心我的朋友則數(shù)落起我的胸無大志、瑣瑣碎碎和庸碌平凡來。 我是一個沒有說服力的人,經(jīng)常被朋友當中的雄辯者說得頻頻點頭。然而私下里,我仍是固執(zhí)地堅信自己的本能,我本能需要什么我就離不開什么,這不是道理就可以說得清楚的,個體生命的需要在關(guān)鍵時刻可以戰(zhàn)勝一切,我堅信。 其實,我原本是不想要孩子的,因為早在多年前,我就認識到了生養(yǎng)孩子尤其是教育孩子的不易。工資菲薄、住房奇缺、育兒成本日益高漲,倒不是擔心被孩子拖累,而是惶恐自己給不了孩子該有的生活,最終拖累了他。 然而,當女兒握著粉嫩的小拳頭來到我面前時,剎那間,我心軟了,我為自己曾經(jīng)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恥,也終于意識到生命對于誕生的渴望。 因為從未享受過被七大姑八大姨捧著抱著的盛大場面,女兒和我一樣膽怯怕生,但觀察能力和獨立能力卻超乎我們的想象。幼兒園的暑假,在我和丈夫都忙于各自的工作時,睡到自然醒的女兒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自己穿衣,自己洗漱,自己燒水泡面,然后對著不多的玩具或兒童讀物開始她一個早晨漫長的等待。在熬不過對父母長長想念的下午,女兒也會憑借以往我?guī)絾挝粫r所走過的路線的零星記憶,從我們遠離鬧市的居所出發(fā),昂著頭,假裝若無其事地繞過那幾條莊戶人家放養(yǎng)的土狗和狼狗,然后橫穿三條馬路,在同事驚訝的表情中一頭撲進我懷里,抽抽答答地描述她的歷險記。 從女兒出生到現(xiàn)在,沒有任何別的人幫我們帶過,再忙再累我們都把她帶在身邊,甚至開會,甚至學習。因此,對女兒來說,這個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家,她與它水乳交融,親密到不可分割。這個不大的空間是她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是她快樂的童話世界。窗外的植物幾乎成林,多少次,女兒隔著紗窗看著蝴蝶從樹葉上飛起。不多的玩具被我們刻意放在低矮的儲物柜上,女兒隨手可玩。會講故事的“迪莎”把女兒的笑聲帶到每個角落。春天,我們一起養(yǎng)的蠶結(jié)繭后還放在紙箱里,等待又一個花開的季節(jié)。女兒隨手畫的畫充滿每個抽屜,我的書柜與筆盒永遠是她好奇不已的物件。她三歲前的健康報告冊常常引起我們一段又一段有趣的回憶。這個家,對女兒來說,是唯一的,是她的農(nóng)場和牧場。 每個周末早晨,我醒來后,都會悄悄打量女兒,看她在那里四仰八叉地大睡其覺,頭一天夜里被寶貝一樣擁著的狗熊玩具此時已被她踹到地上,自己則酣睡著,呼吸霸道而均勻。我不忍叫醒她,我知道,這是只有對父母的守護深信不疑的孩子才會擁有如此糊涂又甜美的睡眠,作為母親,我得讓我的孩子在這樣的空間里擁有屬于她這個年齡的好夢。 晚飯后,我和女兒偶爾也會上街,但更多的時間則是在她完成作業(yè)后一起到球場打球或玩耍?;氐郊?,如果時間允許,我們還會共同欣賞喜愛的動畫片,有一些還百看不厭??础断惭蜓蚺c灰太狼》時,我們常常放聲大笑,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說話的聲音都變成了灰太狼和美羊羊。 有時候我會寫一點文字,但只要女兒的聲音傳來,我就變得不再是自己。一個晚上,有朋友電話相約去喝茶,我說我在外面,放下電話,女兒說:“媽媽你撒謊。”頓了頓又問:“媽媽,你是不是喜歡和我在一起?” 一位一直很寬容我的文字的朋友聽我敘述完自己的一天后很是黯然,說想不到我這人這樣普通,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種有使命的文字工作者。我聽后倒先笑了起來,我的看法是,普通是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tài),至于是不是一個有使命的文字工作者,我自己倒是不介意,因為我首先是一個人,一個女人,然后才是一個文字工作者。我為什么要介意呢? 我常常想,每天,有個孩子跟在你身后,千百次地叫你“媽媽”,這該是做母親的一種驕傲。而父母的責任,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成一個健康慈愛的人,為自己,也為社會。如此,做父母更是一種資格,一門學問,一種能力。 和孩子在一起,雖然會耗掉我不少時間,然而回頭想想,在我人生的這幾年中,純粹被無用的、無聊的事情耽擱的時間還少嗎?比如,做了一些出力不討好的事;比如,和一些毫無緣分的人客套的東拉西扯;再比如,神使鬼差地去參加一個倒胃口的聚會。于是我想通了,我的時間不給我的孩子給誰?給誰都沒有給自己的孩子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