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叫李金明,是密斯古村里最帥的男人,他身材高挑,面孔白皙,善良、真誠和堅毅是他為人處世的道德底線。在我的記憶中,他永遠保持著真誠的微笑,由此曾經(jīng)一度成為眾多傈僳姑娘的夢中情人。 哥哥生于1970年,屬狗。哥哥出生的年代,全中國從城市到農(nóng)村,從中原到滇西都處于文革時期,哥哥是父母的第5個孩子,因為在此之前生的都是女兒,父母倍加珍惜。生哥哥的時候,母親產(chǎn)后流血過多,病臥3月,加之食物匱乏,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奶水不足。哥哥經(jīng)常餓得哇哇亂哭,由此落下體弱多病的后果。 兩歲的時候哥哥得了一場重病,父母白天按照生產(chǎn)隊長的分工到集體農(nóng)田里干活,晚上請祭司、抓草藥,想盡一切辦法救治他們的孩子。幾個月過去了,哥哥卻絲毫沒好轉(zhuǎn)的跡象,看著奄奄一息的兒子,父母手足無措。生產(chǎn)隊長告訴母親,山后傈僳寨子里有一個叫“普斯帕”的草藥醫(yī)生,可以去試一試,但是同時告誡說,醫(yī)生用藥很奇特,他治療的人,不生即死。 那時是冬天,到山后的傈僳寨子需要翻過連綿的阿嘉古羅雪山。父母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tài)背著哥哥淌過三岔箐的溪流,沿著陡峭的山坡一路攀爬,翻過雪山去了山后那個寨子。這是一個窮得家徒四壁、揭不開鍋的傈僳民間醫(yī)生,他具體的工作是負責(zé)放牧生產(chǎn)隊的羊群,傈僳人喜歡狩獵的天性促使他常常背著弩弓行走于云嶺山脈的深山密林之間,驍勇異常。 傳說醫(yī)生普斯帕有一次在山崖上用毒矢射中一頭黑熊,黑熊毒性發(fā)作,蹲在懸崖上,普斯帕等了幾個小時,以為黑熊已死,便拔出腰刀悄悄接近。結(jié)果黑熊還沒休克,展開四爪猛撲向他,他和黑熊在山崖上混戰(zhàn)起來,最終抱成一團從十幾丈高的懸崖上滾落下去。僥幸的是,他和黑熊跌下山谷的生死關(guān)頭,黑熊首先落在山谷的亂石中,他落在黑熊軟綿綿的身體上。黑熊摔死,普斯帕的臉被熊抓得血肉模糊,跌下山谷后也摔成重傷,村民們把黑熊和普斯帕一起抬回了村子。黑熊被村民分而食之,普斯帕最終奇跡般活了下來。 醫(yī)生普斯帕配著一把銳利的削箭刀,加上隨身攜帶的藥物,可以隨時隨地幫助意外受傷或者生病的傈僳人。當(dāng)我的父母留下4個小女兒背著哥哥翻過雪山到了普斯帕家的時候,他家的境況令父母大吃一驚。原以為我們已經(jīng)夠窮了,想不到這個醫(yī)生連吃一頓晚飯的糧食都沒有。若干年后母親說起這些事情,還忍不住掉眼淚。 哥哥被普斯帕救活了,給他吃了什么藥,父母也不清楚。然后逐漸長大,進入學(xué)校,和同學(xué)們一起饑餓而快樂地成長,我記得哥哥那時候的模樣,因為營養(yǎng)不良,腦袋大,有天鵝般細長的脖子。奇怪的是他進入學(xué)校后,同學(xué)們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李肥豬”。 哥哥性格溫和,在學(xué)校從不打架,成績也很好。1981年,他考上縣里辦的民族小學(xué),錄取通知書上大概寫著“請學(xué)生自帶被褥,油鹽柴米”等字樣。剛剛從中越戰(zhàn)爭的炮火硝煙中回來的二姐夫按照學(xué)校的要求砍了一背柴,然后裝上足夠一個星期吃的柴米油鹽,背著沉重的物件,帶著哥哥徒步12公里去了位于維西縣城東部的古宗灣完小。 這個學(xué)校沒有食堂,需要這些入學(xué)的孩子自己生火、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這些孩子必須獨自完成所有的事情。姐夫陪著哥哥在學(xué)校呆了一天,看見哥哥的那些同學(xué)有的生不著火,有的煮不熟飯,有的煮一鍋飯不管冷熱吃一天,實在不放心讓哥哥在這里生活,便把前一天背去的木柴送給了一個窮孩子,把帶去的鍋碗瓢盆又裝進他的竹籃,帶著哥哥回到村莊。哥哥從此成為今天所謂的輟學(xué)少年。 回到村莊后,哥哥開始放牧家里分得的黃牛。記得我家最初從生產(chǎn)隊分來的是一頭黑色的母牛,一年后生下了一頭漂亮的紅色公牛仔,頭頂有一個白色的亮點,我和哥哥高興地趴著牛欄,看小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哥哥給這頭牛起了個名字叫“臘澤”。輟學(xué)后不久,哥哥又一次生病了,這次是在右腿上長出一顆腫瘤,這個腫瘤越長越大,后來已經(jīng)嚴重到走不了路?,F(xiàn)在想來,其實那些病輸點青霉素之類的消炎藥幾天就會好。可是在80年代滇西偏僻的傈僳山寨,經(jīng)濟窘迫,缺醫(yī)少藥,根本無法找到這些藥。大隊的赤腳醫(yī)生來了家里幾趟,給哥哥吃了一些藥,并不見好轉(zhuǎn)。父母和姐姐們起早貪黑耕耘剛剛分到手中的農(nóng)田,我每天陪著哥哥坐在媽媽的羊皮襖上,我不知道他那時候疼不疼,只記得他還跟我一起玩陀螺、木車,還幫我堆沙子、壘木房……記得炎熱的夏天,蒼蠅在他周圍飛舞,趕不走也打不完?,F(xiàn)在想來,那時候他童心未泯,也許還沒有真正體會到疼痛的滋味。 后來,母親冒著滂沱大雨,徒步到相隔十公里一個叫攀天閣的村子抓藥,哥哥右腿上的腫瘤在遵守醫(yī)囑的3天之后突然爆裂,爆出了隱藏在里面的膿和血,父母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們從爆裂的缺口開始,把殘留在內(nèi)的發(fā)炎化膿的殘血擠干凈,給傷口敷上了傈僳人的蘭花煙,現(xiàn)在想來可能有一些消炎的作用。哥哥在一周之后可以勉強走路,我扶不動他,他一瘸一拐跟在我后面,小朋友們到處找我玩的時候,我還嫌過他走得慢。 哥哥終于好起來,并很快痊愈,能夠行走和奔跑,看來這個腫瘤并沒有對他的右腿造成大的影響。隨著歲月的增長,哥哥成為一個青春帥氣的小伙。他除了放牛、犁地耕作還學(xué)習(xí)木匠,學(xué)習(xí)泥水活計。我的家庭也因為精明的母親和勤勞的父親逐漸寬裕起來,蓋起了村里第一所瓦房。 18歲的哥哥青春動人,某一年秋天,他在維西縣舉辦的騾馬物資交流會上認識了一個美麗的傈僳族姑娘,哥哥和她按照傈僳族的方式談情說愛,談婚論嫁,后來在父母的操辦下,美麗的姑娘終于被哥哥娶回了家,成為我的嫂子。我記得這個姑娘在我家灶臺下低頭燒火的樣子,記得她站在我家的坡地低頭干活的樣子,記得她脖子上纏繞著彩虹一樣的圍巾。 好景不長,哥哥和嫂子結(jié)婚以后幾乎爭吵不斷,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終他們分道揚鑣。也許是因為太年輕了,也許是因為他們本身沒有緣分廝守到老。后來某一天,我曾經(jīng)在縣城的街道上看見嫂子坐在一個鄉(xiāng)村教師的永久牌自行車上,從面前急速駛過。 哥哥開始沉默,也學(xué)會了抽煙,抱著他借來的氣槍在密林間打野雞、野鴿、野兔,跟著大爹在雪山牧場上種植當(dāng)歸、木香等藥材,然后把他們晾干,用竹籃背到縣城的藥材公司,換回鹽、茶等日用品,以維繼生活。 離婚以后兩年,哥哥和同村一個姑娘開始戀愛,據(jù)說那個姑娘已經(jīng)和別人定親,實際上是她的表哥,定親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父母之命。那個姑娘叫麗芬,感覺也很愛哥哥。但是因為有了定親這層特殊關(guān)系,他們只能在暗中來往。我的母親是個很看重“面子”的人,可能在村里聽到一些關(guān)于她的大兒子和定親女孩來往的消息。有個周末我回到家,看見母親在憤怒地訓(xùn)斥哥哥。 第二天,哥哥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很像傈僳族民間故事中那些逃婚的人物。那個時候,故鄉(xiāng)交通根本談不上什么發(fā)達,也不可能像今天一樣以農(nóng)民工的身份進入某個城市打工,如果要活著,哥哥注定必須回家。哥哥在雪山牧場上浪游了大約7天之后回了家,又干起他先前的活計。后來我曾經(jīng)問過他出走的7天里吃什么,他說刨山地里的洋芋,用氣槍打一些小鳥、松鼠之類的燒吃。 哥哥最喜歡槍,槍法也很準,農(nóng)閑的時候扛著氣槍上山,會背回整挎包的小鳥,有時候掛在屋檐下晾干,等著放假或者周末油炸了給我吃。偶爾也打回來山雞、老鷹、野兔等飛禽走獸。吃那些小鳥,看著殘忍,但是在物質(zhì)生活條件很低的年代,吃起來感覺又香又嫩。 1992年,在母親的張羅下,哥哥娶回了舅舅家的女兒金花,他們一起生活,供養(yǎng)老人和孩子,也供我進入省城的學(xué)校念書。1995年,哥哥在三姐夫的幫助下,進了州府中甸縣一個叫永利達的裝潢公司打工。他在那里學(xué)習(xí)吊頂、裝修、噴漆、貼磁磚,安裝巨大的吊燈、廁所的馬桶等等技術(shù),這些工作對于一個常年與土地為伍,整日犁田放牧的傈僳人來說,一定是陌生而又新鮮的事物,更重要的是他還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報酬。 1995年冬天,迪慶高原殘雪斑駁,因為先前通過信件和哥哥約好一起回家過年,我坐了夜班車從昆明去了中甸縣。到縣城后我先去找姐姐,看見姐姐在單位的住所緊閉門扉,久敲未開,鄰居告訴我姐姐和姐夫回了姐夫的老家過年。好在有哥哥在那里打工,姐夫的妹妹帶著我找到了哥哥。哥哥依然風(fēng)采照人,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淡淡地笑。 我們轉(zhuǎn)道,第一次去了麗江,那時候的麗江并不是今天的樣子,記憶中都是一些低矮破舊的瓦房,拉市海附近都是廣闊的荒原,并無來來往往的汽車與人流。汽車站旁邊有一個四合院式的旅店,我和哥哥住在了那里。因為久別相逢,親兄弟像兩只快樂的小鳥,趴在床上說了很多話。說起回家后要干的第一件事情,說起他要在村里建一個磨坊,說起將來我畢業(yè)后家里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 哥哥和嫂子相處很和睦,兩個人都從不喝酒,因此相敬如賓。哥哥飼養(yǎng)黃牛和馬匹,瓜田李下,雞鴨成群。他們相繼生下了兩個可愛的孩子,都是男孩。1996年,我即將從省城昆明的學(xué)校畢業(yè),哥哥還去那個裝潢公司打工,大概是那年的5月,哥哥給我寫來了平生最后一封信,模糊地記得那是一封似乎在向我道歉的信,他說他掙了450元錢,本想寄給我,但是因為他太喜歡槍,就用來買下了槍,還問我他是不是很自私?我給他回了信,具體說了什么如今已經(jīng)無法想起。 在哥哥和嫂子的努力下,我們的家庭狀況逐年好轉(zhuǎn)。哥哥伐木、編織竹籃、到附近的礦山挖礦、販賣一些牲畜,逐漸有了一些積蓄。哥哥除了抽煙,最喜歡打麻將,其實也算不上賭博,傈僳山寨的麻將輸贏也就幾十元錢。2008年春節(jié),大雪降臨,初二那天我認真看著在家里打麻將的哥哥,我忽然覺得他蒼老而削瘦。 過完春節(jié),我去了距離故鄉(xiāng)有400多公里路程的羊拉銅礦上班。4月的某一天,哥哥打來電話,告訴我他的腋下長出一個腫塊,想去縣城醫(yī)院看看。開始我以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沒太在意。后來縣城醫(yī)院無法確診,就轉(zhuǎn)道到州里的醫(yī)院檢查,也無法確診。姐姐帶著他去了大理州醫(yī)院。后來姐姐通過信息告訴我,說可能是淋巴癌,我的腦袋忽然空了。 因為要將腫瘤的切片寄往成都醫(yī)科大學(xué)進一步確定,姐姐帶著哥哥又回了故鄉(xiāng)。2008年5月10日,我?guī)е绺缛チ舜罄?,那個病理確定通知書也已經(jīng)寄到大理州醫(yī)院,當(dāng)我看到“惡性腫瘤”4個字時,感覺有點頭暈?zāi)垦?。但是我和姐姐都事先約定不能讓哥哥知道這個消息。記得那天上午,我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哥哥蹲在旅店的地上翻看病理化驗通知書。也許從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醫(yī)院中,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事情有些復(fù)雜,而急于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好在哥哥文化不高,不知道惡性腫瘤就是人們說的癌癥。我故意輕描淡寫告訴他只不過是個腫瘤,與他童年時期的腫瘤一樣,輸液治療就可以康復(fù)。他半信半疑地問我,能不能切除?我說不需要,打針就可以。哥哥很配合治療,其實第一次輸液就是化療。躺在病床上,他說一點兒也不疼。 記得那時,隨著《東方之珠》的和弦聲音在6樓空空的走廊上回蕩,一位護士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輕盈地走過來。這時陽光穿過淺淺的云層,從蒼山上斜照著醫(yī)院大樓的內(nèi)走廊,干凈的地板上落下一個三角形的明亮光斑。紅色的護士鞋從明亮的三角陽光上踩過去,很快走進了601病房,整個上午像蜜蜂忙碌的護士和我一起輕輕松了口氣。 第一次化療的最后一瓶液體終于安全輸入了哥哥的體內(nèi)。護士熟練地拔掉了輸液管,在哥哥的左臂留下了一枚留置針頭,告訴我不要輕易去動它。然后朝我笑了笑說:“吃飯?!”我說謝謝。這時是下午5點20分,由于忙碌和疼痛,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吃午飯。陽光燦爛的護士穿過深深的走廊回她的驛站去了。哥哥還在沉睡,我輕輕擦了擦哥哥額上浸出的汗珠,不小心弄醒了他。白色的床單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變色的內(nèi)衣在床單上印下了一個藍色的印跡。劇烈的疼痛使哥哥近兩個月沒有安穩(wěn)地睡過覺了,在疼痛的煎熬中,他的每個夜晚都在起來和睡下中度過。來到百里之外的醫(yī)院,他終于安靜地沉睡了一個下午。我看著哥哥依然明亮的眼神感到一點點欣慰,謝天謝地!哥哥醒來后說的第一個字是——餓。 從那天起,那枚留置針頭的橡膠尾巴像兩朵黃色小花在哥哥的左臂上跳躍,吃飯、睡覺、上廁所、買彩票都跟隨他,一刻也不分離,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但是這枚植入手臂的鐵并不令人舒服,有一天我怯生生地問護士能不能把它取下來。護士淺淺地說還不能,說等到回家的時候就可以把它取出來了。 哥哥其實不知道自己患的病是淋巴癌,每天都盼望著取下那枚留置針頭,以為取下它的日子就是康復(fù)的日子,就可以回到溫暖的故鄉(xiāng)?;煹娜兆釉谧o士和醫(yī)生們的忙碌中一天天接近尾聲,哥哥的氣色看起來也一天比一天好轉(zhuǎn)。 一周之后,那枚留置針頭被護士白皙的雙手取了下來,并告訴我們第一階段的化療已經(jīng)結(jié)束,可以出院了。哥哥腫脹的右手恢復(fù)得差不多跟左手一般粗了,當(dāng)他看見自己可以用右手摸到左耳、可以用右手握住筷子的時候,久違的笑容掛上了臉龐。那天下午,我握著兩張回家的車票在荒涼的城郊汽車站暗暗高興,感覺飄在洱海上空的云,也是為我們而白。 我們滿懷希望地等待著三個階段的化療程序能夠安全結(jié)束,憧憬著康復(fù)以后的日子,哥哥可以漫山遍野地跑,可以右手扶犁、左手揚鞭犁開故鄉(xiāng)春天的土地,可以用健康的雙手擁抱嫂子,可以讓我的兒子在他的手臂上蕩秋千。想象著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之后,我們將更加親切和敬愛,看著對方慢慢地老去…… 然而,美好的幻想在第三次取出留置針頭之后不久成了泡影。第三階段的化療結(jié)束后,哥哥的病情突然惡化。一方面是因為哥哥知道了他患的病是癌癥,一方面是無意中創(chuàng)傷了腫瘤組織。病情由此一路向下,疼痛難忍的哥哥在7月的一天趁著父母不在家里給我打來電話,哭著交代了他的后事,我感覺人間一片空白,天旋地轉(zhuǎn),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更糟。 漫長的第三個黃昏,侄子打來電話說哥哥平靜地去了。哥哥太愛這個曾經(jīng)生活了38年的世界和他的親人,當(dāng)事情變得毫無希望的時候,他選擇了獨自忍受。他知道在生命的終點,一切擔(dān)心和憐憫都是多余的,因此,善良的哥哥在臨死的那一刻都沒有發(fā)出一聲呻吟。嫂子告訴我哥哥病重的每一天,都在不斷地安慰年邁的父母。我從百里之外趕回家鄉(xiāng),掀開蓋在哥哥臉上的白紙,看見哥哥像是安靜地睡了,依然那么帥,那么年輕,也許也結(jié)束了糾纏他一年的噩夢。我給他洗凈了身體,換上了一套他要的西裝。 渴望生存的哥哥忍受了世上最難以忍受的疼痛,如同他私下告訴侄子那樣:“再投生3次,也忘不了這一世所承受的疼痛。”哥哥帶著對人間的無比眷戀去了,我不知道塵世的彼岸有沒有天堂,故鄉(xiāng)溫暖的土地接納了他的身體,無論秋光燦爛還是春暖花開,哥哥都不再說話。 當(dāng)我在秋天看見搖曳在土地上的五色野菊,看見春天長出新鮮的野草,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起搖晃在哥哥左臂上的留置針頭,它們像兩個黃色的鈴鐺留在我心里,告誡著我在短暫的生命里學(xué)會用感恩之心面對生活。(作者:李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