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是山的世界,我們生活在滇西北的人們,很多人便出生在山上。滇西北的山,綿延著由近向遠而去,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 在山的褶皺里,往往分布著稀疏的人家。山上人家的房屋大多座落在山坡上,借著一塊平地,一股水源,房屋就蓋起來了。房屋周圍是開墾的土地。于是,祖祖輩輩便在這個地方種地、放牛、放羊,一代代地繁衍下去。 我的家鄉(xiāng),便座落在大山山腰的一塊平地上。從村子到鎮(zhèn)政府所在地的山路大約有五六里,而村子到鎮(zhèn)政府的鄉(xiāng)村公路從較遠的地方繞了去,約有十里左右的距離。從我記事起,人們到鎮(zhèn)上去大都是走山路。公路太繞,距離太遠,而且路況也不好。公路是一條鄉(xiāng)村土路,經(jīng)過長年雨水的沖刷和風沙的肆虐,又缺乏維護,路上凸凹不平且石頭太多,行在路上十分顛簸。 童年的記憶之門,往往是從這條從村子通向鄉(xiāng)鎮(zhèn)的山路打開的,伴著絲絲縷縷的酸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已是三四歲的孩子。那時,成天在大山里瘋跑的我和跟我差不多一樣大小的孩子是多么向往山外的世界。我們用懵懂而羨慕的眼光,打量著從山外來的衣裝光鮮的人。每到街天,我們?nèi)ゴ蹇诘纳铰飞系却芥?zhèn)上趕集的家人,想第一時間從他們那里得到從街上買來的一點美味的零食或一件企盼已久的新衣服。零食或新衣服是很難盼到的,但并不影響我們?nèi)ド铰飞系却胰说呐d致。因為家人從山外,能帶來山里沒有的東西,能帶來我們的希望。那條通往山外的山路,分明是一條通向新奇、快樂的幸福之路。這條路,能引起一個三四歲孩子稚嫩的幻想。山里的生活是艱難的,而我的父母,和村子里的其它村民,經(jīng)常需要用山里生產(chǎn)出來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去集市上變賣,然后換回家里需要的生活必需品。因為路途遙遠和山路難行,每到趕集的那天,他們需要早晨四五點鐘便出發(fā)了。那時,天還沒有放亮,他們打著手電筒,吆喝著馱著貨物的牲口,踏著星光走上那條通往山外的山路。牲口脖子上的鈴鐺聲、人們吆喝牲口的聲音、嘈雜的腳步聲、狗吠的聲音和手電筒的光亮,打破了夜晚的寧靜,也填滿了我童年一個又一個黎明前的睡眠。人們就這樣在這條路的行程中,迎來一個又一個的黎明。 這條崎嶇的山路,是人們和騾馬長年累月踩踏而成的。路上有的地方橫著鋒利的大青石;有的地方鋪著碎石,坡陡難行;有的地方鋪著厚厚的塵土,很容易滑倒。晴天時,當人們的腳踩踏在山路上,或有一陣風吹過,山路上的塵土便飛揚起來,飄落到行人的身上,一些滄桑的東西便在人們的臉上呈現(xiàn)出來。下雨天,山路更是非?;?,稍有不慎就要摔跤。 當歲月在人們在這條山路上行走的行程里慢慢流逝,到我讀初中時,我走這條山路的日子便多了。中學在鎮(zhèn)上,我在學校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星期六回家,星期天又返回學校。每個周末,當我汗流滿面地背著衣物、口糧或咸菜走在山路上,看著腳下似乎走也走不到盡頭的山路,我便浮想連篇,我想著,我如何才能脫離走這條山路的辛苦,如何才能擺脫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可我當時無法離開這條山路,因為我還小,我還不具備離開這條山路的能力。 讓我心里糾結(jié)的是,更多的時候,我渴望走上這條山路,因為路是通向希望之地的,山里的人們要通過路,才能走出大山,走到山外的世界去。 后來,我讀書的地方越走越遠,我走上這條山路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后來在外地工作,每每想回家看看,卻因為想起走那山路的艱辛而取消了行程。 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村子通往鎮(zhèn)上的鄉(xiāng)村公路已經(jīng)修得很好,人們用拖拉機、摩托車、小轎車帶著土特產(chǎn)去鎮(zhèn)里交換。這條山路已經(jīng)很少有人在走,那些曾經(jīng)的關于山路的經(jīng)歷已變成了回憶。但這條山路卻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路邊的一棵曾經(jīng)掛破過我衣服的荊棘,曾經(jīng)絆倒過我的石頭,它們?nèi)匀淮嬖谠谀抢?。它們是一個個故事,承載著我對這條山路的各種情感,見證著歲月的變遷,演繹著歷史和現(xiàn)實。(朱繪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