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三十,開始有了一個稱不上愛好的愛好,那就是愛讀。 愛讀,于是讀書,讀人,讀情,讀物,日月山水、草木花鳥、一片羽毛、一顆石頭、一頓飯、一杯茶,均有可讀。諸讀之外,更有一好——讀云。 “ 黃沙磧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毖鍪淄欤瑱M豎廣袤深邃,云在其上,便是曲折生動的文字,是捉摸不透的情節(jié),是畫面,是無垠背景上變幻著的高渺與生動,是一種探尋的跡象幽幽浮動?;虼挚窕蚓?xì),都讓我與云,云與我之間,生出千絲萬縷的相契相得。 讀云,也要有隨緣隨意的心態(tài),要一份不需刻意卻自然而然的心情。讀云,也是一件非仰望就可得的事。人在命運的道路中跌跌撞撞,很多時候只顧著往前跋涉,讓直視的目光看著面前和前面的生活,而很少顧及停一停腳步,卸下肩頭的重負(fù),抬一抬沉重的頭顱,望望當(dāng)下的天空漂浮的是怎樣的云,哪一朵怎樣深情地俯視著你的心靈?哪一片恍若你隔世的知音?哪一縷溫暖了你的眸子?哪一層里有你深埋的記憶… … 天上層云激蕩,那是帶著幾分好奇和憧憬的熱烈,猶如七仙女撥開云縫,發(fā)現(xiàn)人間就在白云下的驚喜。有時見到陰霾的霧嵐,又要忍不住猜想:可是它?曾為當(dāng)年的白娘子遇見許仙送去可以借傘還情而相聚的愛雨,以及那些痛徹心扉的分別的離淚。月朗星稀的夜,云很圣潔,熠熠生輝,仿佛嫦娥的倩影,像那個傻傻的女人,將一份牽掛與悔恨化作碧海青天夜夜心。就這樣,隔著高遠(yuǎn)的距離,云就是一篇篇神話,是千百年來不消散的真實的聯(lián)想。 晨云,是一本繽紛的《青春之歌》。伴隨著太陽的升起,呈有五色,和合至明,即使有寒風(fēng)刺骨,只要有光,就不惜把自己當(dāng)空穿透,率真而任性,單薄而透明。色彩豐富得猶如熾熱的美夢,讓人想久久地沉醉其間,偏偏來不及細(xì)讀,日頭已高,時光飛逝,光彩消散,人世間只剩很現(xiàn)實很耀眼的蒼白,猜不透的風(fēng)雨欲來,多少人在舉棋不定間被“朝霞不出門”牽絆,再也沒有過嘗試過那短暫卻高漲的夢想,再沒能被簡單的理想點燃。 暮云,是一篇敘說回憶的散文。人生越長,回憶越多,遲暮之年,染紅天邊的云霞也染紅了看云老人的白發(fā),心頭的那些陳年舊事全都被長長的日子煮熟了,細(xì)細(xì)的品,慢慢的咽,總有些遺憾無法填補,也總有些感動留在心間。人的一生,像見證戲劇帷幕上的浮云,結(jié)局之前,總要有最激烈的高潮,如熊熊火焰的云朵在天上壯美的燃燒,然后,隨著夕陽墜頹,墜入越來越深的黑暗,在黑暗深處獲得永生。結(jié)局不可以沒有充滿安慰的希望,不可不做一番情與質(zhì)的升華,因此人們總是會善良的相信:待到下一輪日出之時,再生的,新的、美的、嫩嫩的一抹,薄薄的羞紅,會再一次一點一點的牽出無限寬廣的藍(lán)天白云。 讀云,身處角度不同,獲得的感受也不同。 登高是讀云的最佳處,“萬乘華山下,千巖云漢中”,“蕩胸生層云”,“云共山高下”,讀云者的心情、胸懷和氣度仿佛也要隨白鶴排云而上,直達(dá)思想的中心,讓再平凡的人心也頓生豪邁的氣概。而低處讀云,又別是一般滋味。俯仰之間,體會“云破月來花弄影”的妙趣;將云的影子投映在寧靜的心湖上,寫盡千般柔情與惆悵。而平地一低頭間,也可領(lǐng)略淡褐色的云影在地上伸展,仿佛它們沾著了土,一片片都在地上活了似的。 讀云,因時間不同,地點不同,季節(jié)不同或心情的不同而獲得的感悟和體會也不盡相同。春花曉霧,暗香盈盈;夏雨欲來,風(fēng)吹荷動;秋霜高潔,素湍激蕩;冬雪紛飛,寒梅獨放。云下的日子,四季周而復(fù)始,再忙碌,再辛勞,也要時常記得看看云,讀一讀,哪團(tuán)是棉花、是山羊、是白鴿,哪片是兒時放過的風(fēng)箏,哪里藏有仙女隱匿的笑,有父母慈愛的眼睛,或者還有絲絲縷縷年輕心頭輕柔的依戀。 一天是一個標(biāo)點,一月是一個段落,在云下生活的歲月,是一本厚厚的書。 (陳紅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