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封信函寄到本報編輯部，信中描述了1937年全國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上海市學生協(xié)會開展抗日救亡運動的往事。隨信寄來的，還有1938年新四軍領導人葉挺、項英致函上海市學生協(xié)會的復印件。遒勁的繁體字，模糊的復印件，一下子把我們拉回到那個烽火連天的抗戰(zhàn)歲月?！?/p>

寄信人是人民日報社原社長、已進入91歲高齡的錢李仁同志。新中國成立前，他曾擔任地下上海學聯(lián)黨組書記。他來信的主題是：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重溫老一代革命家對學生抗日救亡運動的評價?！?/p>

循著這封特殊的信函，記者分別采訪了錢李仁和他在江蘇省立上海中學的同班同學薛若梅（原名薛煥珍），聆聽兩位老者的深情回憶，感受70年前一代學子抗日救亡的熱血青春?！?/p>

上海學協(xié)，在“孤島”時期的艱苦斗爭中誕生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者大舉進攻上海。同年11月12日，國民黨軍隊撤離，上海淪于敵手。日軍一時還沒有派兵進占上海市內(nèi)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租界地區(qū)成為在日軍包圍下的“孤島”?！?/p>

上海淪陷后，青年學生不畏強暴、奮起救亡，就像冬日原野上的臘梅，傲雪凌霜，在“孤島”上頑強地開放?！?/p>

當年錢李仁和他的同學們，就在“上海學協(xié)”的組織下，奮戰(zhàn)在“孤島”上。　

說起上海學協(xié)，錢李仁追述起那段歷史：1937年10月28日，在中國軍隊完全撤出上海之前的兩個星期，“上海市學生界救亡協(xié)會”（后改稱“上海市學生協(xié)會”，簡稱“上海學協(xié)”）正式成立。這是黨領導下的一個愛國積極分子的組織，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迅速開展抗日、反汪活動?！?/p>

學協(xié)的成立，開創(chuàng)了上海學生救亡運動的新局面。學協(xié)在推進上海學生抗日救亡、宣傳黨的政治主張、擴大黨的影響、發(fā)展黨的隊伍方面，發(fā)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拔覐?939年9月起，就讀江蘇省立上海中學（簡稱“上中”）。在同班的進步同學吳紹基的影響下，我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學協(xié)?！卞X李仁回憶說?！?/p>

“學協(xié)成立后，在大學和中學積極發(fā)展會員，成立學校讀書小組，團結(jié)廣大學生開展了許多積極而有意義的活動?！比缃褚呀?jīng)94歲高齡、當時上中的第一位女黨員薛若梅老人告訴記者，她年歲大了，眼下的事都記不得了，但當時的情形卻歷歷在目。　

錢李仁回憶說，那時同學們大多渴求取得各方面的課外知識，而“孤島”上書刊禁售十分嚴重，他們班上自發(fā)成立了“不藏圖書的圖書館”，大家把自己家里可供外借的圖書開一個單子，集中編一個目錄供查閱，要借誰的書，就直接找書主。學協(xié)成員則分別團結(jié)同學成立了許多讀書小組。在這個流動的書屋里，同學們閱讀了大量進步書籍，如鄒韜奮先生主編的《生活》周刊、以“一二·九”運動中的北平學生為原型的長篇小說《新生代》，還有《西行漫記》等等，并且在讀書小組中交流心得。那是很多同學思想進步的開始?！皡墙B基介紹我閱讀當時出版的《青年知識》，讓我明白了青年對理想和前途的追求，只有在投入挽救危亡、掙脫苦難、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中才能實現(xiàn)，而不是追求個人的完美和出人頭地。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地下黨員。在他的多方啟發(fā)下，我從一個只是關心時局的‘學習者’，向著愿為抗日救亡和民族解放事業(yè)付出努力甚至犧牲的‘工作者’跨出了第一步。吳紹基后來成為我的入黨介紹人?！薄?/p>

勸募寒衣，抗戰(zhàn)激情在學生的一針一線中穿行　

1938年9月，秋風乍起，上海各界救亡團體舉行聯(lián)席會議，決定為紀念“九一八”七周年開展節(jié)約獻金和勸募寒衣活動，勸募的目標是20萬件棉衣?！爱敃r，學生界出于支持抗戰(zhàn)的極大熱忱，勇敢地承擔起征募10萬件棉衣的任務?！毖θ裘坊貞?，“許多學校，包括我們學校的女同學，都聚集在教室里，三五成群，親手為前線的戰(zhàn)士縫制棉衣?！薄?/p>

“有的學校發(fā)動學生向路人或者親友募捐。當時許多同學在街頭唱起‘雁南飛，樹葉黃，想起戰(zhàn)士在前方，浴血抗戰(zhàn)西風里，還只穿件單衣裳！’許多同胞感動得熱淚盈眶、解囊捐助?！卞X李仁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來，仿佛時空又回到了那個路人紛紛募捐的上海街頭。

“還有的學校，學生自制紀念花，義賣籌集款項?！毖θ裘坊貞?，有的同學發(fā)動家長捐了上好的紙張，我們把它裁成一條條書簽大小，親筆寫上抗日口號，制作成書簽，到街頭義賣，籌集的款項都用來購買寒衣?！?/p>

不到一個月，學生們就提前完成了10萬件寒衣的任務，“這次勸募寒衣的活動，既支援了抗戰(zhàn)前線，又提高了同學們的愛國主義覺悟。同時，使廣大青年學生對于堅持抗戰(zhàn)的新四軍及其江南抗日義勇軍也有了新的了解，使得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威望大增?！薄?/p>

1938年11月，學協(xié)的代表赴皖南慰問新四軍，并獻上“變敵人后方為前線”的錦旗。新四軍領導人葉挺、項英復函，感謝上海學生贈旗，并表示“嗣后敝軍更當戮力京滬區(qū)域，與諸君一致堅持長期抗戰(zhàn)，勢必爭取最后勝利”。他們的話，進一步激發(fā)了青年學生的斗志。到1939年4月，參加學協(xié)的單位已占全市中等以上學校的65%。　

護校運動，反汪罷課將上?？谷站韧鐾葡蚋叱薄?/p>

1940年2月初，上海學協(xié)內(nèi)部傳達，汪精衛(wèi)將于3月30日在南京成立偽國民政府，學協(xié)要求同學們以這一天為節(jié)點，開展聲勢浩大的反汪斗爭、開展反對迫使學校向汪偽政權(quán)登記的護校運動。　

錢李仁回憶，他們學校因為場地緊張，每班每天只上半天課，同一個教室在上、下午由兩個班輪流占用，學協(xié)就利用歷史、地理、國文、公民等課程，發(fā)動同學采取向老師提問引起討論的方法，把與時局有關的問題引進課堂。課間休息時，同學們就大唱《流亡三部曲》《大刀進行曲》《畢業(yè)歌》等抗日救亡歌曲，各班的歌聲彼此呼應，響徹樓宇。　

在校內(nèi)外濃厚的反汪氣氛中，學校高中級聯(lián)會和初中級聯(lián)會聯(lián)合發(fā)出3月30日起舉行反汪罷課的號召。這一天，全校1000多名同學在蒙蒙細雨中肅立在操場上，會場中心搭建了主席臺，場外有學生自己組織的糾察隊放哨，會場四周貼滿了“堅決反對漢奸汪偽政府”“同學們行動起來，開展護校運動”等標語。學生代表的演說慷慨激昂，要求代理校長盧紹稷在會上宣誓做到“三不”，即不向日本投降，不向汪偽政府登記注冊，不開日語課。盧紹稷站在國民黨的立場上，也表示抗日、反汪，但對于同學們的高漲熱情，實際上是加以壓制的。當場迫于學生的強大聲勢，他只得表態(tài)接受“三不”。大會還檢舉了兩名有明顯汪派言行的教員，把兩人叫上臺來，進行面對面的斗爭?！?/p>

“不多會兒，法租界當局出面干涉，大會被迫解散，法租界巡捕房還逮捕了兩名同學，在場的同學不畏強暴，跟著擠上警車，甘愿一起去坐牢。一路上，同學們在警車上大唱抗日歌曲和法國《馬賽曲》，搶不上車的，跟在車后到巡捕房，靜坐在鐵門外，直到晚上。”錢老說，在巡捕房內(nèi)，警察問誰是發(fā)動者，同學們異口同聲，“我們都是的！”同學們還反問，“你們法國反對不反對德國的占領？”弄得法國警察無言以對。　

黨組織一方面設法營救，一方面在進步報刊上緊急呼吁，要求校方向巡捕房交涉釋放被捕同學。第二天，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被捕同學被釋放。“反汪斗爭使同學們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也使得更多同學認識到當時黨所主張的抗戰(zhàn)、團結(jié)、進步三者不可分的道理?！卞X李仁回憶?！?/p>

反汪斗爭席卷上海各主要學校，約有40所學校的學生同時舉行反漢奸的活動，全市100余所大中學校發(fā)表聲明表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承認汪偽政權(quán)。在此之前，就有87所中學聯(lián)名登報聲明“早經(jīng)市教育局立案”，以此表明拒絕向敵偽政權(quán)登記。　

就是這樣，上海學協(xié)不斷開展抗日活動，宣傳黨的政治主張，使許多青年學生走上進步和革命的道路，成為黨的秘密外圍組織與后備軍。直到1940年下半年，“孤島”形勢急轉(zhuǎn)直下，日偽加緊搜捕抗日力量，學協(xié)才于1941年春夏停止使用“學協(xié)”名義活動，學協(xié)小組的非黨成員，凡具備條件的就按組織程序發(fā)展入黨，有的介紹去了抗日根據(jù)地，有的仍留在上海發(fā)揮作用，黨組織領導進步學生轉(zhuǎn)入更加隱蔽的地下戰(zhàn)場……　

這段歷史經(jīng)由兩位老者的講述，就像一顆塵封在歲月深處的明珠，被擦拭出耀眼的光澤。正如錢李仁所說，“今天回顧這段歷史，必將激勵正在為中國夢而奮斗的當代青年，邁出更加矯健的步伐?！保ㄈ嗣袢請螅?/p>